頂點小說 > 再世權臣 >315 第313章 到底睡沒睡過
    ……這是哪兒跟哪兒啊!

    蘇晏十分無語,倒也回想起了兩年前,在靈州清水營的城外帳篷內,阿勒坦身中嚴城雪的淬毒飛針,在鬼門關走了一遭的情景。

    因爲瓦剌侍衛們不讓旁人觸碰阿勒坦身上的刺青,只能他這個“被王子允許摸過神樹”的人出手檢查毒傷,所以在阿勒坦瀕死抽搐時,他掌心傷口流出的血意外染在了對方的刺青上。

    結果也不知是否出於這個意外,眼見就要毒發身亡的阿勒坦重又穩定了下來,連在場的大夫也嘖嘖稱奇。

    吊住了一條命的阿勒坦,被侍衛們星夜兼程送回北漠。臨走前,有個叫沙裏丹的方臉侍衛長對他說:聖地的神樹能救王子。

    從那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那位身材魁偉、爽直而野性、笑起來眼裏有秋陽的草原王子了。

    “……想什麼呢?眼神都虛了!”

    蘇晏回過神,見朱賀霖正湊近了,審視般盯着他。

    十七歲的天子,一張劍眉星目、年輕而銳意的臉,在皇權的加持下,將跋扈內斂爲宸威,不知何時起隱隱有了一股唯我獨尊的氣勢。

    這股氣勢無形無質,存在於烏紗翼善冠;存在於十二團龍袍;存在於登基大典上,日月在肩、星山在背的肅穆的玄色冕服;存在於堂皇莊嚴的宮殿與前呼後擁的軍衛;更存在於一念奪生死、一詔定江山的至高無上的權力。

    權力是最好的春藥;責任則是最催人的力量,催人成長,也催人蛻變。

    當權力與責任同時落在一個人的肩膀上,他最終會變成什麼模樣?

    會物是人非嗎?會當時惘然嗎?會像另一位帝王后悔年少輕狂的決定時,喟嘆的那樣——“此朕少年事”嗎?

    蘇晏依稀生出了些異樣的感覺。富寶的聲音在腦海中再次響起:“皇上如今越發有威嚴,小的都快忘記了他幼年時的模樣……蘇大人,你也忘記忘記?”

    ——這句話,究竟是在提醒他什麼?

    蘇晏下意識地將身稍微後仰,拉開了與朱賀霖之間的距離,若無其事地笑道:“哪有小爺說得那般不堪!救人如救火,大男人之間沒那麼多忌諱。再說他也沒光着,還穿着條短褲子呢!”

    朱賀霖沉下了臉:“問題的重點在這兒?”

    “……不在這兒?”

    難道問題出在我身爲大銘官員,卻與異國(乃至敵國)王子有私交,犯了“裏通外國”的大忌?

    也是,如今朱賀霖已是皇帝,站位不同,看待事情的角度自然也就不同了。

    以前他看我,先是玩伴、好友、自己人、情竇初開的對象(蘇晏忽然發窘,連忙在心裏劃掉最後一句),然後纔是身爲臣子的蘇晏。如今難保不會反過來,先把我“臣子”的屬性擺在前面。

    一念至此,蘇晏強壓住心底浮起的惆悵與苦澀,下了榻端正站好,正色拱手:“臣深知身爲大銘官員,不宜與藩王外臣有公務之外的來往。但這事當時的情況比較複雜——”

    “當時什麼情況,自然會有人告訴我。”朱賀霖打斷了他的話,語氣尖銳地追問,“我今日問你這事,究竟想要你坦白什麼,你心裏沒個數?”

    本來有點數的,被你這麼一逼問,好像又沒有了……蘇晏試探性地問:“小爺要我自證清白?”

    “哪種清白?”

    “呃,‘臣心一片磁針石,不指南方不肯休’的那種?”

    朱賀霖暗中咬了咬後槽牙。

    見對方面上毫無緩和之色,蘇晏略一猶豫,覺得可能是自己忠心表得還不夠,又道:“‘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爲君死’的那種?”

    朱賀霖終於忍不住怒意,努力修煉的君王威儀破了功,狠狠一拍炕桌,連書冊都拍飛了,大喝道:“少他娘給我東拉西扯,避重就輕!問的是你當時有沒有又見色起意,半推半就地把人給睡了!”

    睡了……了……了……餘音在迴響效果良好的大殿內嫋嫋盤旋,蘇晏霎時間漲紅了臉。

    儘管殿裏沒有宮人,殿門也緊閉着,他仍是下意識看了一眼門口,旋即惱羞成怒:“叫那麼大聲做什麼!萬一給人聽見……不是,你這直接一盆髒水閉着眼往我身上潑啊!”

    “什麼叫‘見色起意’?‘半推半就’又是幾個意思?把我當什麼人了……”蘇晏胸悶氣短,話都說不利索了。

    朱賀霖臉色黑沉沉:“我說的有錯?你要是真沒意思,作甚去摸人家肚皮上的刺青?作甚與人家敖包相會,一鍋喫奶茶?以茶易馬只談交易也便罷了,作甚又要附贈千引鹽,又要派人送貨上門?你是不是想把自己也送上門去?”

    “摸刺青,是爲了從側面驗證韃靼騎兵身上狼頭刺青的真假。去城外馬場見阿勒坦,又不是我一個人去,是帶嚴、霍二人去平息爭端。至於添頭和送貨,那都是談生意的技巧……”

    “我不聽這些!你就說說,瓦剌國書裏指定的參禮官員條件,是不是爲你量身打造的?你再說,那個阿勒坦與你之間沒有舊愛私情?”

    “……那個,也不一定就是特指我啊,仔細查查,符合條件的官員肯定還有……”

    “有個屁!我讓錦衣衛查了,就你一個!”

    “錦衣衛……你讓誰去查的?”

    朱賀霖露出個古怪神色,像不甘銜恨,又像拉人共沉淪的快意:“沈柒。”

    蘇晏眼前一黑,腳下打了個趔趄。

    朱賀霖見此情形,懷疑越發變成篤定,對蘇晏四處招惹桃花的本事心深恨之,咬牙切齒道:“你跟沈柒打着兄弟的幌子暗通款曲;喫窩邊草縱容貼身侍衛爬牀;四王叔那邊,你恨來恨去,最後還是爲他離京出力;還有我父皇——不是說絕不會以色事君嗎?不是說他要臉、你也要臉嗎?不是說君臣相知,止步於此嗎?結果呢?你要是女的,怕不給我生出個弟弟妹妹來!

    “這些我都忍了,畢竟當時年紀還小,不被你看在眼裏。我自己也是,許多事回頭想了才明白其中門道。可如今不同了,我是皇帝,天底下沒有我得不到的東西,也沒有我殺不了的人,你那個遠在北漠的賊野漢子要是再敢來挑釁,開戰就開戰!我親自帶兵砍了他和他那羣蠻夷族人的腦袋,在皇城門口堆‘京觀’!”

    蘇晏聽朱賀霖越說越離譜,到後面完全就是故意胡說八道、胡攪蠻纏了,氣得只想拂袖而去。

    朱賀霖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他的腕子,使勁往回拽:“跑什麼?心虛了,還是心疼了?告訴你蘇清河,別以爲能借着這次參禮的機會勾搭舊情兒,雙方談不談得攏還兩說呢。就算朕會派人去,也絕不會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