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再世權臣 >181 第179章 白瞎盤亮條順
    馮去惡陰魂不散地從後方俯身下來,在他耳邊森冷而嘶啞地笑:“如果你真的毫不動心,爲何要等我把聯絡人的名字說出來後,才離開刑房呢?”

    沈柒一掌將圓桌拍得四分五裂,彈起身向前滑步的同時,拔刀反手向後削去。

    刀光雪亮,刀氣凜冽,卻只劃破了一室寂靜的空氣。

    沈柒側轉頭,盯着空蕩蕩的房間,神情說不清是兇狠,還是凝重。

    廊下站崗的錦衣衛聽見屋內巨響,推門衝進來:“大人,發生何事?”

    “……沒什麼,你們把地板收拾一下。”沈柒慢慢將刀收回鞘中,轉身離開花廳。

    走到庭中,寒風迎面撲來,如萬簇細鍼砭膚,胸口那股涌動的嗜殺之氣方纔平息了些。

    馮去惡已經死了,那個天大而危險的祕密,也將和他一起,永遠埋葬在詔獄不見天日的幽暗中。

    既然決定了不去觸碰,就不該心生動搖,除非……

    不,還沒到那一步,沈柒對自己說。別忘了,清河把寶全押在了太子朱賀霖身上。即便自己真打算把賭桌整個兒掀了,也得事先問一問他的意思。

    *

    豫王府。

    大清早,三十六名王府侍衛、僕役列成方陣,站在演武場上。

    侍衛們都是練家子,一律雙腳開立,挺胸收腹,站得筆直。相比僕役們就侷促得多,個個習慣性哈着腰低頭看腳,大氣不敢喘。

    豫王一身紫棠色織金蟠龍雲海紋曳撒,腕上綁了硬革護臂,烏髮束在頭頂用一頂輕便的小冠固定,顯得英武而不失威儀。他從一排排侍衛的面前踱過,目光凜凜有兵戈之氣,使得衆人不敢逼視。

    又一名僕役滿頭大汗跑來,在園門口絆了一跤,連滾帶爬地起來,站進隊列最後一位。

    “都來齊了?”豫王走到演武場邊沿,問站在臺階下方的王府侍衛統領韓奔。

    韓奔抱拳答:“新入府的侍衛與僕役共計四十人,到場三十七人。昨日兩人請了病假,一人家中老母得了急症,請假回去照顧,因爲王爺臨時下了召集令,來不及趕回來。”

    豫王頷首:“把缺到者的名單寫給我。”

    當即有小廝端來筆墨紙硯,韓奔將三個人的姓名、職責與請假原因寫下,交給豫王。

    豫王接過紙頁掃了一眼,下令:“逐一覈實。”

    一名管事來稟,說母親得急症的那名僕役,昨日家裏來人知會此事,當即向他請假,他同意後才走的。此人家就在外城西,這便派人飛馬前去核實,半個時辰內可以回報。

    另外兩名請病假的侍衛,都是韓奔手上辦理的手續,也都確認過病症,自行去求醫了。

    豫王指着名單上“殷福”兩個字:“這個名字有印象,是不是和我對過招?”

    “是。他初來第一天,就有幸在王爺手下撐了十招。”韓奔回憶當時,失笑道,“王爺那時根本沒認真打,連放水都談不上,招貓逗狗而已。”

    “這個殷福反應靈敏,招式狠辣,學的是殺人劍。不過當時他也沒盡全力施展,反而刻意壓制劍意裏的殺氣。”

    “他哪兒敢啊。這小子劍法快利,性子卻軟乎得很。”

    豫王望着韓奔,神情玩味:“你似乎和他走得很近?有那個意思?”

    韓奔低頭:“王爺言重了。他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我看他可憐,平日多照顧兩分。”

    豫王慢慢轉動着戴在右手拇指上的坡形玉韘,和田墨玉在指節上透出冷凝光潤的烏色,“大年初一,皇兄來王府探病,聖駕離開後,本王召你問了些什麼,你還記得吧?”

    韓奔微怔,忙答道:“記得。”

    王爺認爲近幾日來,夢中聽見的笛音是有人作祟,讓他暗中留意府內有異動的人員,尤其是新入府的這批,但他查來查去,也並未發現有任何蹊蹺之處。

    除了他自己配製的吐真藥劑少了一瓶。

    他記得,藥用在殷福身上了,但對方是無辜的,非但沒有問出什麼,還險些被藥的毒性所傷。

    ——那時怎麼會懷疑殷福呢?明明決定了要相信他、愛惜他,一生護他周全……一生……

    “將軍要奉聖命回京?願請跟從守衛,否則卑職不放心。”

    “你已是參將,我走之前會薦你爲副將,將來做個總兵不好嗎,何必非要自毀前程!跟我回京,頂多就是個王府侍衛,此生難有出頭之日。”

    “卑職本就是將軍的帳下親兵,這條命是被將軍從死人堆裏扒拉出來的,願一生追隨將軍鞍前馬後,哪怕只做個王府侍衛。”

    “一生太漫長,今日之願,未必是將來之願。韓奔你記住,‘諾不輕許,故我不負人’。”

    是啊,諾不輕許。這輩子他只向一個人,許過一生的忠誠,這個人是黑雲突騎的首領,是靖北軍的將軍,是代王朱槿城。除此之外,還有誰值得他付出全部?

    回憶與思緒剛從意識深處浮起,就被掀起的狂濤巨浪狠拍下去,腦中似乎有個聲音在對他說:

    “韓奔,你對殷福一見鍾情。你相信他,愛護他,願意爲他赴湯蹈火做任何事。”

    這聲音越來越大,悶雷般在天地間滾動,將海底的異動牢牢鎮壓住。須臾之後,海面又恢復了黑暗與沉寂。

    他彷彿只恍惚了極短的一瞬,便聽見豫王繼續說道:“當時本王就命你篩查府內,最終並無所獲。我相信你的忠心與能力,而且自此之後,笛音再未響起,故而我也不想大張旗鼓,只吩咐你繼續留意。”

    韓奔羞愧道:“是卑職無能,未能揪出對王爺心懷不軌的幕後黑手。”

    豫王在沉思中皺眉,“這事沒這麼簡單,韓奔。鴻臚寺的事你聽說了吧,四名瓦剌使者同時溺水而死,就在除夕夜,而且死因也和詭異的聲音有關。我懷疑,暗算我的這個人,與鴻臚寺一案脫不了干係……除夕夜,誰不在王府?”

    韓奔道:“很多。除了輪值的,其他都回家過年了。”

    “這個殷福在嗎?”

    “……”韓奔低頭,兩腮肌肉極不協調地扭曲了一下,最後答,“他無家可歸,就在府裏過年。當夜去寺廟祭拜完父母,也就回來了。”

    “你覺得他可信?”豫王問。

    韓奔點頭。

    豫王又開始轉拇指上的墨玉韘,片刻後說:“你知道本王今日爲何要突然召集他們?”

    韓奔搖頭。

    “因爲昨日,我朝使團離開京城,前往瓦剌遞送回復的國書,隨隊押解一名人犯,還帶了一顆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