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再世權臣 >155 第153章 完了我死定了
    正月初一寅時,東方未明,景隆帝便已起身。

    按照祖制,皇帝先前往祖廟祭告,而後大駕出乾清門,浩浩蕩蕩的錦衣衛隊簇擁着金輦升上三臺,經過謹身殿、華蓋殿,最後御奉天殿,端坐金鑾寶座,接受臣民的新年朝拜。

    這場在奉天殿舉行的大朝會,王公百官均要來參禮。

    蘇晏因爲回京後官職尚未變動,仍只是七品御史,所以沒有參加大朝會的資格。他也樂得偷得浮生半日閒,初一在家睡懶覺。

    睡到日上三竿,聽見小北在屋外邊敲門,邊壓低聲音叫道:“大人!大人快起來,出事了!”

    蘇晏一激靈睜開眼,匆忙着衣,開門問:“出什麼事?”

    “褚侍衛從宮裏來,說皇爺即刻要見大人。這大年初一就急着召見,不是大事是什麼?大人,您心裏可有數?”蘇小北神色有些嚴肅。

    蘇小京雖然愛咋呼,腦子不拐彎,但至少有句話說對了,“伴君如伴虎”。對於宮裏那兩位手握生死大權的爺,他也始終替自家大人存着一份憂心。

    蘇晏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就算有事,也連累不到大人我。你和小京這便給我準備官服,再打包點喫食,我在馬車上用……等等!還有兩份年禮,用黃綢子扎的那兩份,幫我也一起搬上馬車。”

    走到院下,遇到荊紅追。荊紅追說:“大人去哪裏,請讓屬下陪同。”

    蘇晏婉拒:“我要進宮,帶着你不方便,你就在家等我。”

    荊紅追不放心,說:“屬下就在午門外等着,大人一出宮就能看見。”

    蘇晏知道他固執,便同意了。

    荊紅追又問:“皇帝突然召見,大人認爲是公事,還是私事?”

    “公事吧。”蘇晏認爲公事的可能性更大,但話一出口,又覺得帝心難測,自己還是不要託大,要做好所有的應對方案。

    他想了想,把回京後還未來得及還回去的尚方劍、督理陝西馬政的階段性報告、魏巡撫協助整理的“各級政府機關班子管理模式”手冊,連同彈劾平涼郡王朱攸苟的奏摺(萬一對方惡人先告狀),還有豫王寫的那封小黃信(必要時臉也不要了拼個魚死網破),統統都帶上,以備萬全。

    到時看皇帝出什麼招,自己就打對應的那張牌,完美。

    宮裏來的馬車在蘇府門口等着,蘇晏走出門,見褚淵站在一旁等待,互相拜完年後,直接把他拉上了車。

    蘇晏問:“這時間點兒皇爺該結束了外廷朝會,在內廷受賀纔是,怎麼突然傳召我,是不是出事了?黑炭頭,你得給我先透個底。”

    他敢問,一來因爲褚淵之前在陝西一路隨行,兩人共過患難,也算有感情基礎;二來,皇爺沒有派傳旨太監,而是派御前侍衛,有護衛他安全之意,說明此事有風險,他得未雨綢繆。

    “不瞞蘇大人,的確是出事了。但不是宮裏,而是鴻臚寺。”

    鴻臚寺?最近沒到藩屬各國的朝貢時間,鴻臚寺裏只有瓦剌使者,莫非——

    “那幾個正在等國書回覆的瓦剌人出事了?”

    褚淵點頭:“死了!數九天寒大半夜,那四人脫光衣物,跳下鴻臚寺內的錦鯉池,凍死了!”

    蘇晏裹着狐裘披風,聯想到赤身跳冰水,忍不住打個激靈,“死得可真蹊蹺!”

    “可不是?偏偏又是除夕夜,鴻臚寺的官吏們都回家過年,只有幾個僕役值守,結果到了今早,屍體才被發現。皇爺接到奏報時正在奉天殿朝會,我在御前侍衛,便命我來接大人入宮商議。”

    蘇晏一路上琢磨着這件怪事,所坐的馬車直抵內廷,來到南書房外。

    在前廳等候不多時,御駕便到了,景隆帝與太子一前一後走進來。蘇晏連忙起身,行了個叩拜大禮,賀道:“給皇爺、小爺拜年。吾主聖體康健,萬壽無疆;吾朝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皇帝親手扶起他,“來,裏頭敘話。”

    進了御書房,分尊卑落座。內侍端上茶點後,全數退出殿門,連向來貼身伺候的藍喜都沒有留下。

    皇帝對蘇晏說:“鴻臚寺的事,你應該知道了罷。”

    蘇晏點頭。

    “瓦剌使者之死,你怎麼看?”

    這熟悉的問法、平淡的語氣,聽不出半點個人喜惡,很“景隆帝”式。

    蘇晏曾經一聽皇帝問這話,胸口就緊張得直抽抽,總覺得像公務員國考。如今習慣成自然,更兼心裏對皇帝多了幾分親近甚至是溫存,回答起來也就不覺得緊張了。

    他在馬車上已有所思考,這會兒從容回答:“有人不願見我大銘與瓦剌釋嫌,想給這場衝突火上澆油。”

    他沒有進一步解釋,反而問道:“記得皇爺曾對臣說,要用回覆的國書麻痹黑朵薩滿及其幕後主使,再另行遣人前去瓦剌,祕密聯繫虎闊力,澄清昆勒王子遇刺之事,不知進行得如何?”

    坐在旁邊的朱賀霖第一次聽說這事,剛想開口詢問,轉念又閉了嘴,先仔細聽。

    皇帝說:“國書內閣已議論草擬,待朕審過,交由司禮監謄寫用印,本打算再拖延幾日交予瓦剌使者帶回。密使也在臘月二十五派出,算算時間,連長城都還沒出,至少還得一個月才能抵達瓦剌部。”

    蘇晏道:“所以有人忍不住了。他不知國書裏將會寫什麼,擔心干戈將止,於是一不做二不休,讓瓦剌使者死在大銘境內,死在鴻臚寺的官署裏。

    “都說‘兩國交兵不斬來使’,而我大銘卻連幾個使者都不放過,何其殘暴不仁,窮兵黷武——這就是兇手要達到的輿論效果。皇爺想啊,他爲什麼要用如此離奇荒誕的手法殺人?”

    景隆帝轉頭看向太子,示意他來回答。

    太子之前並未參與過他們的討論,只在朝會聽政時,得知一些大銘與瓦剌之間的矛盾與局勢,眼下被父皇考查似的一看,頓時心裏直打鼓,忍不住拿眼角餘光去瞟蘇晏。

    蘇晏鼓勵地朝太子微微一笑。

    他知道朱賀霖聰明,雖然心性有些跳脫不定,卻擁有一種能看透事物本質的直覺和遠見,這是天生的智慧。眼下缺乏的只是歷練,與獨當一面的自信。

    朱賀霖讀懂了他的笑意,果然心情大爲鎮定,快速思索後,說道:“因爲這是最百口莫辯的死法。假設使者死於刀劍或是毒藥,我們還能下令捉拿刺客,給瓦剌一個交代,而如今這個局面,我們要怎麼說?說‘是你們使者自己犯了瘋病,大冬天脫衣跳水而死’麼?這個回答明明是事實,可在瓦剌看來,卻是何其的荒謬與傲慢!必然舉部激怒,不死不休!這便是兇手想要達成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