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再世權臣 >114 第112章 只有你可以碰
    更深露重,蘇晏在檀色貼裏外又加了件銅綠色曳撒,睡歪的髮髻稍作整理,拿根青玉簪子隨意一插,就隨高朔朝外院走。

    高朔腳步矯健,走着走着,忽然不見了蘇大人,忙回頭看去,發現蘇晏正扶着廊柱不停吸氣。

    “蘇大人可是身體抱恙?”他關切地問。

    蘇晏一手扶廊柱,一手撐住痠軟的腰身,強笑:“無礙,我不慎扭了腰。”說罷咬着牙,腳步發飄地跟上來。

    高朔在燈籠的火光裏看他,眼眶下淡烏青色堆積,眉梢眼角透着明顯的勞倦,彷彿被人敲骨榨髓了一般,偏偏雙脣又飽滿紅潤得像快要爆漿的果子,一時有些琢磨不透這是體虛還是上火。

    他好心建議道:“卑職看蘇大人臉色不佳,可要請大夫來把個平安脈?”

    蘇晏心知自己這是陽氣損耗導致,萬一被大夫診出個縱慾過度那還了得,忙擺手道:“大約是節令變換略有不適,進些溫補飲食就好。”

    高朔不怎麼跟同僚出去鬼混,這方面經驗淺薄,一點疑惑在心裏轉了轉也就熄滅了,但他牢記着上官隨飛鴿寄來的叮囑——謹防那個江湖草寇,別讓他有機會與蘇晏單獨相處。

    說真的這差事不好辦,一個寸步不離黏得緊,一個坦蕩磊落不設防,動不動就“有阿追陪同足矣,你們下去吧”,他身爲侍衛之一也不好公然反對蘇晏的指令,只能背地裏多盯着,以期一發現苗頭就能及時掐滅。

    然後他鬱悶地發現,苗頭處處都是,且呈燎原之勢,實在不是一人之力可以防得住的。

    我太難了……他邊給上官寫情報小紙條,邊長吁短嘆,我還是回京去繼續趴官員家的屋頂吧!

    此番高朔見荊紅追竟然不當跟屁蟲了,讓蘇大人獨自行走,心裏很是詫異,忍不住問:“荊紅侍衛呢?爲何不在大人身邊?”

    蘇晏被戳了肺管子,哽着口酸澀的老血,假裝無事發生:“我吩咐他去辦一件祕密差事,得有一長段時間回不來。此後我的安危就盡數託付給你們了。”

    高朔竊喜,發誓道:“我等定盡心竭力護衛,必不叫大人失望!”

    說話間,兩人行至前院,七八個瓦剌大漢還在同錦衣衛們爭吵,大聲嚷嚷兼比比劃劃,雙方都壓不住火氣,亮了兵器。

    蘇晏見狀,忙揚聲道:“別動手!有話好好說。”

    瓦剌大漢們臉色很不好看,但還沒到翻臉砍殺的地步。領頭那人方臉環髯,蘇晏打量一番,依稀想起是跟着阿勒坦一起喫過蒿子面的,還是他請的客。

    他笑眯眯地打招呼:“喲,吃麪的朋友。”

    不知是對方承他的情,還是阿勒坦曾經交代過什麼,瓦剌人面對他時態度緩和不少。方臉漢子收了彎刀,用口音濃重的漢話說明了來意。

    原來今日下午,與官府的馬匹交易手續辦理得差不多以後,他們留下來清點茶葉和鹽,裝貨上車,而阿勒坦閒着無事,就在附近的馬市隨意逛逛,打算買點禮物回去帶給家人。

    誰料逛着逛着,人影就沒了。他們四處尋找,直到日暮時分,纔在一處偏僻的斷頭巷中,發現了昏迷倒地的阿勒坦。周圍還有五具屍體,看傷口是死在了阿勒坦的刀下。

    他們當場從阿勒坦的背心拔出一根淬了毒的玄鐵飛針,知道是被人暗算刺殺。

    被他們扶起來時,阿勒坦短暫地清醒了片刻,旋即噴出黑血,再次陷入昏迷,至今不醒,不僅滿頭烏髮變作銀白,呼吸也越來越微弱。臨時請了個大夫救治,說是像中毒,可又分辨不出是什麼毒,更別提解毒了。

    異國他鄉,人生地不熟,報官不如找舊人幫忙,何況蘇晏本身就是官。

    “我與阿勒坦相識一場,諸位找我,我定會盡力幫忙,又爲何要喊打喊殺?”蘇晏問。

    方臉說:“那五個人,阿勒坦,殺掉的,我認出來其中一個,是你們的兵!”

    蘇晏意外:“你說誰的兵?”

    “騙我們去營堡裏,那個用槍的將軍,是他的親兵!我記得!”方臉越說越急,後面摻雜了不少嗚哩哇啦的瓦剌語。最後蘇晏搞明白了,說的是霍惇的親兵。因爲那人曾經在霍惇和阿勒坦的單挑中下場阻止,所以被方臉記住了長相。

    “霍參軍的親兵,如何會死在阿勒坦遇刺的現場?其他四名死者呢?”

    “也是中原人!當兵的,手上有槍繭。”

    “……這五個人屍體何在?”

    “在我們手上,證據。”

    瓦剌人認定曾經設計陷害他們的霍惇和嚴城雪是兇手,希望“你官兒比他們大”的蘇晏能主持公道,但因爲心情焦灼,深夜擅闖宅院,態度又惡劣,和護院的錦衣衛發生了衝突。

    蘇晏皺起了眉。他想起午後,和荊紅追一起在城牆頂的角臺上觀景,見到人羣中的阿勒坦被不明身份者尾隨。

    當時他並未發現這五個尾隨者,是阿追看出來了,並告訴他,雖然對方穿着中原人的衣衫,但從身體特徵上看,都是北漠人。

    他一來不放心阿勒坦的安全,二來擔心有人藉機生事擾亂清水營,於是讓阿追去盯梢。

    誰料阿追去的時候還好好的,回來就走火入魔了。

    阿追不可能看錯,更不可能騙他。

    那麼,北漠人體徵的五名尾隨者,爲什麼會變成霍惇的五個手下?荊紅追在盯梢阿勒坦的過程中,遭遇了什麼?是誰害得他走火入魔的?阿勒坦被誰刺殺,玄鐵飛針是從哪裏來的?用的又是什麼毒?

    諸多問題在蘇晏腦中盤旋,他習慣性地喚道:“阿追!”

    屬下在,大人有什麼吩咐?熟悉的聲音並沒有響起。蘇晏轉頭望向空蕩蕩的身側,驀然想起,阿追已經走了。

    “大人若是真不願見我,我……遠遠離開大人視線便是。千萬不可有輕生之念!”這是荊紅追臨走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蘇晏有些恍惚,手指緊緊捉住了垂下來的袖袪,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有些人事物,鎮日裏看着、用着,並不覺有多珍稀,可一旦忽然沒有了,頓時就凸顯出不可或缺的作用,不由自主地就會想着、念着,用什麼代替都不順手,非得找回來才能安心。

    哪怕找回來後,又嫌它時而扎手,並不百分百合心意——可再扎手,那也是屬於自己的,並且在慣性中成了人生的一部分。

    蘇晏陷入陡然的情緒低落。他深吸口氣,把這突來的感傷壓制在心底,沉聲下令:“阿勒坦在哪裏,你們帶我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