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再世權臣 >68 第六十六章 遵醫囑別作死
    蘇晏告退後,御書房只餘景隆帝一人。

    皇帝坐回圈椅上,向後倚靠在弧度圓潤的雕花背板,閉眼呼吸着空氣中殘留的一縷暗香。

    “藍喜。”他喚道。

    藍喜躬身走進殿內,在旁邊小方桌上的水盆裏淨過手,輕手輕腳地摘去皇帝戴的翼善冠,熟稔地替他按摩頭部穴位。

    “皇爺頭又疼了?”藍喜柔聲問,“這回是左側,還是右側?”

    “唔……兩側。”

    “奴婢這就命人去請汪院使?”

    “不必了,只是思慮過度,休息休息就好。汪春甫一來,又是湯劑又是鍼灸,也不見得多大見效,盡折騰。”

    藍喜委婉勸道:“皇爺御極十九年,大小朝會從未有一日懈怠,夜裏也要批閱奏摺,操勞國事,有如此聖明君主真乃國之大幸。但還是要多顧及龍體,勞逸結合呀。”

    皇帝睜開眼,音量不大,語氣卻峻重:“你所謂的‘逸’,就是往朕的寢殿裏送醉酒官員,燃天水香?朕竟不知,你有如此大的能耐,從後宮到朝堂,都能翻手爲雲覆手爲雨,果真是大璫啊!”

    藍喜怵然出了一身冷汗,伏地請罪:“奴婢擅作主張,罪該萬死。但奴婢也是一片忠心,只想替皇爺分憂,這纔好心辦了錯事,求皇爺開恩,饒過奴婢吧!”

    “你不是好心辦壞事。你是暗下賭注,想搏一把大的。以爲朝夕伺候,朕的不少心思都瞞不了你。朕想要什麼,目光飄過一眼,你便巴巴趕着上貢,實在知情識趣得很。”

    藍喜連連叩頭:“奴婢赤忱之心天日可表,唯恐侍奉得不周到,這才事事多想一點,多走一步,並非有意妄揣帝心,求皇爺明鑑。”

    皇帝道:“朕之前警告過你,不要自作聰明。如今還要再警告一句——別打他的主意!”

    藍喜把額頭壓在地面,戰戰兢兢地連聲稱諾,發誓以後打死不敢。

    皇帝這才消了些氣,吩咐他:“起身,繼續。”

    藍喜重新淨手,按摩皇帝的頂門時,指頭仍在微微顫抖。

    “不用怕成這樣,只要你還有這份手藝在,朕就輕易不會殺你。”皇帝言辭中半是安撫,半是威脅,“你是朕用慣了的老人,若是再換個新的,還得重新調教起,有點兒麻煩。”

    ……只是“有點兒麻煩”。

    朝內外都說他藍公公是當今宦官第一人,說景隆帝對他如何寬厚倚重,可他得到的這點恩分,與蘇清河比起來,屁都不是一個。若是一再批觸逆鱗,恐怕要招來殺身之禍!

    這下藍喜徹底死了利用蘇晏討好皇帝,使他縱情遂欲的心思,不得不煩惱起該怎麼與蘇晏修復關係來。

    皇帝頭痛有所緩解,又問:“那日是你派人送他出宮的?送去了哪裏?”

    藍喜趕緊答:“奴婢怕他醉酒難受,便吩咐送來這南書房,想着若是需要請太醫也方便。誰知半路轎子被一名錦衣衛攔下,說奉皇爺的口諭送蘇大人出宮,內侍們不敢阻攔,至於最後送去哪裏,就知道那人自己知道了。”

    皇帝皺眉:“錦衣衛?哪個這麼大膽,敢假傳朕的口諭?”

    “據擡轎的內侍回稟,是錦衣衛指揮僉事,沈柒。”

    皇帝沉默片刻,說:“知道了。”

    *

    午後,蘇晏一身輕裝便服,坐馬車來到沈府門口,暢通無阻地進入後院主屋。

    沈柒正在書房裏,穿一身寬鬆的蟹殼青色貼裏,斜倚在一張頗爲寬敞的羅漢榻的重重軟枕上,翻閱詔獄卷宗。因爲提前一步接到下人的稟報,他見到蘇晏時,並未露出多麼濃重的驚喜之色,只隨意拍了拍身旁榻面,招呼道:“上來,坐。”

    蘇晏原本心底還有些不自在,尤其是看見沈柒翻動紙頁的修長指節,就不禁想起因藥亂性那夜,這雙手是如何撥雲弄雨,幾乎將他揉成一灘春水的……

    他的耳根不由自主地泛紅,很想扭頭走掉。

    然而沈柒自然而然的態度,沖淡了這份尷尬。蘇晏心想:說不定他根本就沒把那事放在心上,只當幫我解藥性而已,我又何必耿耿於懷,倒顯得比他矯情。

    於是脫了皁靴,拿起旁邊的卷草紋三彎腿炕桌上了榻,把小炕桌往兩人中間一擱,不經意似的隔出一條楚河漢界。

    “七郎,我想在你府上叨擾一兩日。”蘇晏曲起一條手臂,架在炕桌上,微微傾身道。

    沈柒把卷宗往炕桌上一扔,雙足從矮矮的桌底伸過去,撬入他的腿彎下方。

    蘇晏警覺地問:“做什麼?”

    沈柒道:“我腿長,蜷着不舒服,讓我伸伸腿。”

    蘇晏“哦”了一聲,向後避了避。

    沈柒又說:“騰那麼大的空,風灌進來,冷。腿別動,讓我捂一下。”

    冷?蘇晏看了看窗外熱辣的夏日陽光,柳樹上蟬噪陣陣,再看羅漢榻前,地板上的解暑冰桶,以及上面放置的冰湃葡萄、楊梅、椒核枇杷、蜜筒甜瓜,怎麼看也和“冷”字不搭半點邊兒。

    他指着冰桶問:“沉李浮瓜冰雪涼,你重傷新愈,體虛發冷,還敢喫這個?”

    沈柒擡起眼皮看他,似笑非笑:“我身上燥熱得很,看到你就更熱了。冷的是這裏。”他點了點自己的胸口,“被一個剛從牀上起身就翻臉無情,整整八天不曾露面,連一句寄問都沒有的‘好兄弟’傷到了。”

    他把“好兄弟”三個字捲纏在舌尖,說得曖昧不堪。蘇晏聽得打個激靈,乾笑道:“是我的疏略。前幾日出點事,耽擱了。”

    沈柒冷哼一聲:“靈光寺那事?豫王和太子都在場,竟沒能護住你一個,還出紕漏讓衛家抓住了你的把柄……兩個廢物點心!”

    蘇晏險些撲過去堵他的嘴,轉念想這是他自己的府邸,定然經營得鐵桶一般,又是內室私談,應該不至於流傳出去。才鬆了口氣,說:“你這話也未免太偏頗,犯上不說,當日要不是豫王徒手擋箭,我早沒命了。”

    沈柒沉着臉:“他愛英雄救美是他的事,你不準心懷感激,更不準以身相許,聽見沒有?”

    “什麼叫以身相許?話越說越難聽了啊!”蘇晏生氣地拍了一下炕桌,“你連我感不感激別人都要管,有這麼霸道的?再說,你憑什麼管我。”

    沈柒手臂一掃,將炕桌連同卷宗坑裏哐啷掃下榻,隨即虎豹掠食似的猱身一撲,壓在蘇晏身上,張嘴叼住了他的頸側。

    蘇晏被衝擊力撞得眼前一陣發昏。敏感的頸側被牙齒磨咬,微微刺痛,又從刺痛中生出幾分酥麻,他輕輕嘶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