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再世權臣 >10 第十章 容易招蜂引蝶
    剛進東宮,一道黑影挾利風撲面而來,蘇晏大驚之下把頭一偏,便聽得耳後一聲尖刺脆響,頓時牙酸,生生打了個突。

    茶壺摔作粉碎,朱賀霖這才驚覺險些出事,三兩步躍過來:“有沒有砸到?”

    蘇晏搖着頭笑:“幸虧殿下手下留情,臣僥倖脫靶。”

    朱賀霖橫眉挑眼地看他一陣,忽然就泄了氣,甕聲道:“你來做什麼。”

    “臣盤算了一下,那些舊東西殿下應該玩膩了,正想着再換批新鮮玩意兒,就到東宮來收拾收拾。”

    朱賀霖抿緊嘴脣,看蘇晏差使宮人把皮影空竹之類的搬來搬去,一樣樣裝進箱子,終於忍不住道:“別折騰了,不關那些的事。”

    蘇晏尋來新茶壺,倒了杯清茶遞過去,“怎麼回事?”

    朱賀霖揮退左右內侍,低聲道:“我去找父皇說你的事,反被狠狠訓斥了一頓。父皇罵我讀書不勤,整日只知嬉戲玩樂,還說以後你下午都在御書房當差,不許再陪我胡鬧。”

    蘇晏暗歎口氣,柔聲道:“殿下當知愛之深,責之切,皇上是爲了殿下能更好的種學績文,修身養性,將來做個盛世明君。”

    朱賀霖怔忡了一會兒,慢慢道:“我知道。可你若不在東宮,我便覺這殿裏空空冷冷,忍不住想嘯叫,待久了像要發狂。”

    蘇晏也怔忡了,忽然笑起來:“說什麼傻話。你是當朝太子、國之儲君,以後要面對的多着呢,總不能事事都如意。就算是皇上,也有許多身不由己的時候,只是你沒看到罷了。”

    朱賀霖沉默半晌,低聲說道:“天子家,百姓家,各有各的難處。”

    “你知道就好。”蘇晏一口氣喝光杯中茶,“好啦,別沒精打采耷拉着,殿下忘了自己才十三歲,裝什麼老成持重。”

    “十四歲。”太子重重咬着字眼。

    蘇晏笑:“一樣是小鬼。”

    太子不服:“你才比我大三歲,裝什麼老氣橫秋。”

    “我比你大多了。”蘇晏慢慢望向窗外。

    宮牆上那方天空一碧如洗,藍得刺人眼睛生痛,蘇晏用力盯着,只覺無數色彩斑斕的碎片從那上面分崩離析,浮光掠影般逐漸遠去不見。

    時至今日,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什麼叫恍如隔世,什麼叫前塵已了。

    *

    這幾日蘇晏下了學,只僱輛馬車在街頭巷尾奔波,尋找一處合適地方。

    原來日前景隆帝無意間問起,才知道他在京城僦居,便道居無定所總不是辦法,賜他二百兩銀子置買第宅。

    蘇晏謝了恩,暗道一聲慚愧,自赴京趕考至今,入夜大半都盤桓在秦樓楚館,哪裏還記得這些事。

    挑來揀去,在東城黃華坊定了一處三進的院落,雖談不上軒敞堂皇,但勝在清幽雅緻,尤其是臨街一面粉牆絲柳,桃杏尤繁,很是惹人喜愛。教坊司離此不遠,風中隱約飄過悠柔絲竹、燕婉歌吹,更是合了他的心意。

    他也沒帶多少行李,倉促搬進新居,見房子久無人氣,四下難免積些殘花敗葉、蛛網燕泥,總得買兩三個僕役小廝打理纔是。

    說到“買”,蘇晏本來對這個字很感冒,畢竟是受過現代教育的,總覺得有種爲人口販子提供市場的罪惡感,但又想到既然已決定再世爲人,就該入鄉隨俗,也便釋懷了些。

    這時代買個尋常小廝也就二兩銀子左右,蘇晏挑了兩個看上去幹淨伶俐的少年,又僱了廚子和洗掃僕婦,讓他們先回去整理宅院,自己則上街找了家酒樓喝茶。

    太白樓上,憑窗而座,一江霞波、半城春色盡收眼底,蘇晏啜飲着雨前龍井,滿足地嘆了口氣。

    忽然聽見樓梯上腳步雜沓,小二陪着笑道:“客官,樓上臨窗雅座確實已有人了,要不換個地方?”

    一個男子聲音朗朗:“不換不換,你不是說只一人?待我上去瞧瞧,倘非濁俗難近之輩,湊合搭個桌也無妨。”

    蘇晏聽這聲音有點耳熟,轉頭去看上樓的青年,正是認識的,起身作揖道:“原來是新科狀元郎,失禮失禮。”

    崔錦屏在貢試時便與他混了個臉熟,笑道:“清河兄這套禮數只合作給外人看,什麼狀元不狀元的,折了你我的交情。”

    蘇晏望着他意氣飛揚的面孔,微微一笑:“那是那是,若不嫌棄,我請屏山兄喝茶。”

    崔錦屏灑然落座,“清河兄如今位居從五品,又是太子跟前的紅人,聽說連聖上也對你青眼有加,這般客氣,倒叫我這個從六品的翰林院修撰無地自容了。”

    蘇晏擺手:“切莫這麼說,小弟只是僥倖走了點福運,平日裏爲太子爺研研磨、跑跑腿,當個閒差,混口俸祿而已。不比屏山兄胸懷大志,才華橫溢,翰林院又是極清貴的去處,日後定然步步青雲,前途不可限量啊。”

    崔錦屏眼中掠過一道睥睨之色,口中微嘆:“我雖有心報國,無奈身居偏隅,只得做個文筆小吏。”

    蘇晏爲他續了杯茶,“我家鄉有句老話,叫‘當官沒功夫,全靠天線粗’,雖然有些偏頗,卻不無道理。屏山兄可知道這天線是什麼?”

    “天線……”崔錦屏新奇地嚼着這兩字。

    蘇晏一臉神祕:“擡頭看。”

    崔錦屏茫然擡頭,見屋頂一根粗大的脊檁巋然橫架,旁邊許多椽子接頭觸尾,累累拼綴其上,忽然福至心靈,雙眼一亮道:“我明白了!”

    “屏山兄冰雪聰明。前些日我在文華殿,見翰林院侍講學士魏少卿謄了你的策論品讀,多有讚詞。魏學士乃是吏部李尚書的門生,若能得他舉薦,事或可成。”

    崔錦屏難掩躍躍之色,拱手道:“多謝清河兄指點,此事若成,我必投環相報。”

    蘇晏佯作不悅:“什麼報不報的,折了你我的交情。”

    崔錦屏仰天大笑:“清河兄快人快語,正正與我意氣相投,得此一友,快哉。”

    蘇晏捧着茶杯只是微笑。

    崔錦屏笑聲漸歇,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不齒之事,鄙薄地壓了壓嘴角:“我就想,那葉東樓何以一夜之間躍居正五品戶部郎中,原來是因爲做了豫王世子的西席。”

    蘇晏不解:“這也無可厚非,屏山兄爲何不屑?”

    崔錦屏冷笑:“豫王世子才歲許,路還走不穩當,要西席來做什麼?”

    蘇晏愣了愣:“你是說他和豫王……”他忽然回憶起恩榮宴那日,遇上豫王之前,偶然聽見後園假山內有兩人私語,想來便是豫王和葉東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