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即鹿 >第二十六章 定西之瘡毒 怎把臥履摘
    正如“沒有新聞,就是好事”一樣,什麼也沒說,確實也算是個好消息。

    不管李基到底是否心向大唐,他收到信後,保持沉默,這至少說明李基對定西沒有惡感,要不然的話,他首先不會收這封信,其次,說不定還會把信使大罵一通,以趁機向蒲茂表忠心。

    而現在,他收下了信,且不言語,是個不錯的表象。

    莘邇亦是這麼認爲的,就說道:“那就讓陳令史接着給他去信,……信也別去的頻繁,下封信過兩個月再寫罷。信要言之有物,要麼問些太原的如今變化,要麼託李基幫忙找找他們陳家留在太原的族人、親戚是否有後,如有,現下的日子怎麼樣,請李基幫忙照顧一下。”

    羊髦說道:“何勞明公吩咐,髦曉得。”端詳莘邇神色,笑道,“明公,你今天像與往常不同。”

    “哪裏不同了?”

    “類似這些小事,明公往常是從不特別叮嚀,只管交與髦等操辦的,今日卻怎麼囑咐起來?”

    畢竟是莘邇的親近心腹,莘邇一點的不對頭,羊髦馬上就感覺到了。

    莘邇從容地笑道:“也是,卿思慮周詳,無須我多言,自能把此事辦得妥帖。……士道,太后略染小疾,我今日去了靈鈞臺,向太后問安,出宮時,聽聞到了一件事。”

    聽到左氏染病,羊髦登時緊張,把莘邇後邊的話放到一邊,先問道:“太后染病了?什麼病?”

    “非是大病,近日春暖,而宮中的火牆等尚未停,夜晚燥熱,太后貪涼,多食了些冰酪,以致腸胃不適,醫官已經診過,開過湯藥了,喫個三四劑,應就無礙了。”

    “冰酪”,在莘邇原本的時空中,於這個時代大約還沒出現,直到唐宋之時纔有,但因了莘邇的到來,這東西卻是提前出現了,等若後世的冰激凌,由果汁、牛奶、冰塊等調製而成。“發明”出來了此物後,莘邇先是在家中給令狐妍等解暑喫用,後獻與宮中,左氏十分喜食。

    “是哪個醫官?”

    “魏立。”

    羊髦放下了心,說道:“魏立的話,那太后看來確是小疾。”

    魏立,乃宮中諸多醫官中,最有名氣的一人。

    他的祖上,是前代成朝時的大學者、醫學家,號稱“鍼灸鼻祖”的隴州人皇甫靜的弟子,其家本是士門,後迭經戰亂,家門凋敝,不得不改而從醫,操此“賤業”,到他這一代爲止,已是四代爲醫了。華夏醫學最講究父子相傳,世代行醫,先秦時就有話雲:“醫不三世,不服其藥”,魏立家四代行醫於隴,且代代都有名醫之譽,——上次令狐樂夜驚,主治的醫生亦是魏立,如換作是的別的醫官,診斷的結果也許還不能使人安心,但如是他,則完全可信。

    莘邇說道:“不錯。我在永壽宮晉見太后時,觀太后氣色,也還挺好。”

    羊髦當然清楚,莘邇今在定西的權勢,一方面是靠莘邇自己的能力,一方面,也是靠左氏無條件的信任,萬一左氏出了什麼事,那莘邇的權勢不說出現危機,亦會面臨不小的麻煩,所以一聽到左氏染病,他就相當緊張,這會兒放下了心,於是問道:“明公出宮時聽說了什麼?”

    “宋鑑進宮,晉見宋後了。”莘邇把從王益富處聽來的事情,簡單地轉述與羊髦聽知。

    羊髦聽完,略作思索,說道:“明公,看來宋、氾二公是務欲使大王於年內完婚啊。”

    “我也是這麼想的。士道,大王婚期這事兒,氾丹等人奏請以後,因爲軍政繁忙,秦州將起大戰,故我暫顧不上,朝中對之尚未細議,你對之有何意見?”

    “此事有點爲難,不許的話,於情於理,說不過去,但如果許的話……。”

    羊髦沒有把話說完。

    他不說完,莘邇也知其意,如果同意的話,接下來,宋閎、氾寬二人的黨羽、門生,肯定就又會羣起上書,以令狐樂已然完婚,已是成人爲由,要求左氏還政於令狐樂了,而一旦左氏還政與令狐樂,這對莘邇,明顯就將會大大不利。

    羊髦察看莘邇的臉色,問道:“對此事,明公是怎麼想的?”

    “大王沒有兄弟,國家宗室單薄,讓大王早點完婚,以盼大王能早有子嗣,總歸是應該的。”

    “話是這麼說,可如果……”

    “士道,你的擔憂我知道。要想化解你之此憂,就要靠你之力了。”

    “靠髦之力?髦愚鈍,敢請明公開示,公此話何意?”

    莘邇端坐榻上,撫摸短髭,徐徐說道:“不要等秦州這場仗了,咱們定下的‘凡不通經、藝者,自茲禁止入仕,國家現有之百石吏以上,不通經、藝者,一概免放爲民’此政,你這幾天就與中臺吏部商定好具體的行施辦法,着手施行罷!

    “另外,今年參加文考的武舉雖少,但經我親去探看進士及進士遊街之後,效果還算不錯,我聽長齡說,武威、谷陰等郡縣及朝廷各府中的小吏,不乏有底下私語,希望也能參加此試,‘一日看盡谷陰花’者,我看,他們的這個期望是可以考慮的,現正欠缺人才,只要其人有能,國家爲何不用?文考、文考,既名爲‘文’,就不一定非得只面向武舉,把小吏們加進去,也是可以的嘛,你不妨斟酌一下,過些天寫道奏書,將此事上至朝中討論,看是否可行。”

    羊髦聞絃歌,知雅意,明白了莘邇的意思。

    簡而言之,就是:令狐樂親政這件事,阻得了一時,阻不了一直,他早晚是要親政的,那麼與其因爲阻其親政,而與令狐樂發生不可調和的矛盾,便不如從另一邊下手,即從政措和官員集團這方面用力,爭取在令狐樂親政之前,把莘邇想要實現的諸項新政都切切實實地落實、貫徹下去,同時,通過這些新政,把定西目前閥族當道、寒門進取無路的現狀給徹底改變。

    只要能把門閥把持朝政的局面消除掉,使“寒士”、“僑士”成爲國家官員集團的主力,那即便令狐樂親政了,宋閎、氾寬這兩個“本地閥族利益”的代表,再把範圍放寬泛一點,包括隴州所有的本土門閥、士流,那些所有到目前爲止仍然反對莘邇的,自然而然的,也就沒辦法借令狐樂親政的時機,翻什麼大浪了。

    就像江左,自唐室南遷以來,江南士族與北來僑士家族間的矛盾雖然向來激烈,乃至有起兵作亂的,可在朝權從始至今都被僑士牢牢掌控的情況下,江南本土的那些士族、右姓,縱佔本土之利,亦無可奈何,只能屈居其下,放到定西,若能成功地把朝權從閥族手裏換到僑士、寒士手裏,政局上的情況,就也會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