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定曄一行開了房,喚了飯食,打點了小二,方在房中悄聲謀劃。
越是在緊急的時刻,越是要耐得住性子。
急行軍要不得,徹夜行路也要不得。
蕭定曄低聲道:
“待明兒夜晚進了番市,我們便分頭行事。我同阿蠻當夜去朱力家投過拜帖之後,先去客棧歇息。彩霞同掌櫃去坎坦人的鋪子裏尋人。
記住,無論何人問起我們前去的動機,都要毫不遮攔的說出口。你等是催賬,我等是提親,千萬莫遮遮掩掩,被人看出了蹊蹺。”
彩霞點點頭:“此回去尋坎坦人的鋪子,多半會尋而不得。此來之前,我家夫人曾出主意,若瞧着不妥,便由掌櫃留在番市裝作繼續尋坎坷人討債,由掌櫃差遣奴婢裝作先回江寧報信,先出了番市,以做後圖。”
蕭定曄點點頭,讚道:“殷夫人此計甚好,我等不能全都在番市,若被一鍋端,卻是得不償失。”
幾人商議過,各自散回房中歇息。
外間響起一串鞭炮聲,腳店東家再摳,也在此時亮起了幾盞燈籠。
蕭定曄站去窗邊,看向一望無垠的夜晚景緻。
天上的星子爭相輝映,盤亙在皓月四周。
可所有的星子,都比不上長庚星。
它那麼大,那麼亮,陪伴在皓月身畔,哪怕只是一顆星星,卻也未被遮掩光華。
冷風拂面,他站在窗前,思忖了一陣第二日的策略,又轉去想着父皇、母后和祖母。
他已消失了近十個月,連父皇都向外發出了他已身死的密詔。
宮裏缺了他,不知祖母和母后可安好,不知父皇可洞穿了三哥的陰謀,不知隨喜又爲他周旋到了何種程度……
窗外又是一陣鞭炮聲,他收回思緒,再次望向窗外,只聽得茫茫黑夜中傳來輕微馬蹄聲。
馬蹄聲不急也不緩,漸漸衝破黑夜,伴隨着最後一聲嘶吼,停到了腳店門前。
從馬上跳下個人,將馬繮丟給迎出來的夥計。
夥計要牽着馬帶去後院,這馬不知因何精神不振,鬧了彆扭,犟在原地不願跟着夥計去。
蕭定曄是個愛馬之人,看着那馬,不由起了些興致。
待藉着路邊燈籠昏暗的光線再細看上兩眼,又遺憾的搖了搖頭。
馬兒身材高大,四腿修長,是一匹好馬,可未遇上愛馬的主子。
馬身上被覆了一身的爛泥,只馬頭逃得一難,露出些皮毛。在此處望過去,看不清是黑馬還是棗紅馬,更看不清品相。
他在心中爲馬兒連連嘆息了幾聲,想着若不是有要事在身,定然要將這馬買過來,便是贈予他的徒兒殷小曼,也比跟着現下不識貨的主子強。
由着這心思,他的目光便籠罩上馬的主人。
再看看小青年幫着夥計拽馬的步伐,又是個腳步虛浮、雙臂無力的。
他像可惜馬兒一般,對這小青年也出了遺憾的嘆息——好好的一雙胸肌,竟然使不上什麼力氣。
人和馬,馬和人,都浪費了好材料。
腳店門前,貓兒見拽不動老黑,只得先推遠夥計,扌包着馬頭湊在馬耳邊,壓低聲道:“求你且忍忍,待過了這幾日,我好好爲你洗個澡,將你打扮的威風凜凜……”
老黑被身上的爛泥膈應了一路,此時被自家主子順毛捋了捋,不由的收了滿心的脾氣,乖乖跟着牽馬的夥計去了後院。
待從老黑身上收回目光,貓兒望着站在身畔帶客的夥計,正想問一問幾個時辰之內是否有英俊男子投店,隻眼皮輕輕一擡,瞬間瞧見了黑漆漆的腳店上層、唯一一間亮着燈燭的客房窗戶,以及站在窗戶前的高大身影。
青年背光而立,她的這個方向看不到他的面容,只看到了光影加諸在他周遭的一圈輪廓。
有着這樣輪廓的男子,燒成灰她都識得。
站在窗前的蕭定曄也在打量樓下的異邦小青年。
燈籠投射出的光線正打在他面上。青年面部輪廓深邃,兩道燒火棍一樣的眉毛長入鬢角。腰身纖細,可兩肩寬寬,再長大幾歲,應該是個猿臂蜂腰的偉岸男子。
這種長相的異邦小青年,在江寧城裏不少見。他和貓兒行在街面上時,她便曾被那般俊美的小屁孩引得驚歎連連。
他將這青年打量的清清楚楚,心中不知爲何,莫名其妙的起了懷疑。
何處不對勁?
他運足目力將小青年上下再打量一回。
都正常,確然是他在江寧城裏曾頻頻見過的異邦小屁孩的形象……可他孃的真的不對勁。
處處都不對勁!
貓兒的目光只在蕭定曄身上停歇了一息,眼皮一顫,已心虛垂眸。
在她身上流連不去的目光,彷彿熱碳一樣炙烤着她。她因騎馬出汗才幹去的後背,立刻重新濡溼。
她立馬絞盡腦汁的回想着她今兒臨時扌包佛腳學來的波茲語。
不能被蕭定曄發現。她敢拍着胸肌保證,若今夜蕭定曄發現她跟了來,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將她送回去。
已經到了這裏,成功已達成了一半,她怎能前功盡棄。
她跟在帶客夥計身後,聽着夥計用不知哪國的異邦語問候:“不拉不拉不拉不不拉(客官要住單間還是通鋪?可要用飯?)。”
貓兒一邊跟在夥計身後走,眼風掃過亮着燈燭的窗前蕭定曄的身影,也不拘什麼含義,隨口胡亂道:“不拉不拉不拉不拉不拉(太陽好大啊,花兒真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