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子辰走進大廳,有一刻的失神。
“先生,請問你找誰?”接待小姐身着合體的職業套裝,露出標準的八顆牙齒,微笑地走向他。
“君牧遠在嗎?”多麼熟悉的一切,他卻成了個陌生人。
接待小姐因他的直呼其名而怔了一下:“先生是君經理的?”
“哦,朋友。”他驀地意識到自己的新身份,自嘲地一笑,“我叫蕭子辰。”
他作爲蕭子辰的記憶,是從香港開始。恆宇公關經理和君牧遠一直陪着他,告訴他出了點意外,他的記憶有所丟失,但濱江方面的工作,恆宇會出面協調,儘量讓他不會有任何損失。
他很詫異,他作爲一個學術交流的學者,怎麼會和恆宇扯上關係。後來,他以爲是恆宇在做什麼慈善事業,他不小心成了那個幸運的人。哪裏是慈善事業,想來是因爲他在裴迪聲車中出的車禍,恆宇不得不對他負起責任。
君牧遠很快就下樓來了,熱情地握住他的手,很是激動。“蕭教授,什麼時候回青臺的?”他把蕭子辰帶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蕭子辰注意到他桌上的牌子寫着“總經理”,笑了笑,君牧遠看來是升遷了。
“今天。”祕書禮貌地送上兩杯咖啡,他淡淡地道謝,眼角的餘光瞥到自己從前的辦公室是關着的。他的視線定格了。
“那是裴總的辦公室,一年了,我到現在都沒有勇氣走進去。我一直無法接受他的過世。有時有種錯覺,似乎他還活在這世上的某個地方,只是我們不知道罷了。我們雖說是上下屬的關係,可處得像朋友又像兄弟。唉,天妒英才!”
“他怎麼死的?”真相就要掀開,他不能承受其重地繃緊了身子。
君牧遠走過去把門掩上,囑咐祕書暫時不要打擾。“看來蕭教授的記憶一點也沒恢復!”
他含糊其辭:“有一些畫面,支離破碎。我依稀記得出了一場很大的車禍,車裏是三個人,我,裴總,還有一位姓宋的女士。”
君牧遠點頭,壓低了音量:“這件事恆宇一直守口如瓶,對外只稱是裴總一個人出的車禍,對於你和宋穎女士隻字不提,這算是裴家和恆宇一件大的醜聞!你當時是和他們從醫院出來,宋穎懷孕了。”
“我有點印象,然後呢?”他屏住呼吸,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暴雨傾盆的黑夜。
“你可能不知道,宋穎是裴總的初戀情人,也是他的大嫂。他陪她去做產檢,從世俗的眼光上來講,有些詭異,所以這事不能對外公佈。具體爲什麼,只有裴總和宋穎心裏面有數。雨天路滑,有輛大貨的司機喝醉酒,撞向了裴總的車。方向盤嵌進了裴總的身體,你臉上被玻璃碎片戳得看不出原先的丁點模樣。你和裴總血肉模糊,身高差不多,血型一樣,要不是你身上的衣服裏裝有證件,還真辨不出你們誰是誰。可惜,裴總一到醫院,就停止了呼吸,你是深度昏迷。恆宇隔天把你送到了美國,向濱江醫學院說是延長學術交流日期,其實是爲了醫治你,併爲你重新整容。幸好你在昏迷中,不然那種痛苦是常人無法忍受的。手術很成功,你醒來之後,發現失去了記憶。”
“宋穎呢?”他想起在憩園物業公司見過宋穎,她似乎沒有受過什麼傷。
“也昏迷了三四天,皮肉受了點外傷,其他還好,孩子也很好。”
“孩子生下來了?”他臉色大變。
“那孩子現在在……”
“裴家的小姐當然在裴家呀,伍姨在帶,有點弱智,但被照顧得很好。”
大哥明知這孩子不姓裴,怎麼可能嚥下這口氣?不對,伍姨在帶孩子。天,大哥一定以爲這孩子是他和宋穎生的,所以才接納了……他痛苦地閉上眼,整件事全亂套了。
“恆宇現在還……好嗎?”
“很好,一切步入正軌。大少爺從歐洲回來了,不過,他只在幕後指揮,分公司都是各家總經理負責。他也在濱江,現任《華東晚報》的總編。”
“他幹這個?”裴迪文與他不同,向來是裴天磊的心頭肉。作爲恆宇未來的掌門人,接受的教育都是精英式的,裴天磊怎麼同意他不務正業?
君牧遠笑笑:“大少爺與董事長可能達成了某個約定!你有沒有碰到過他?”
他搖頭。
君牧遠臉上突然浮出一絲悽婉:“裴總的女友在裴總過世後,也失去了所有音訊。她原先也是房產業的翹楚,可惜像一顆流星般。我記得那女孩,眼睛大大的,很俏皮,是個鬼靈精,裴總愛她都愛瘋了。”
“是可惜。”他的頭有點暈,可能這幾天沒休息好。似乎,想要的答案都有了。寫成故事,會讓看的人瞠目結舌。真正發生了,也就是老天的一個惡作劇。如果蕭子辰不脫下外衣給他,不替他開車,那麼今天坐在這裏的人就是真正的蕭子辰,埋在裴家墓園裏的是他這個戴着面具的人。
太殘忍,蕭子辰有何過,因他葬送了生命?如此才華傑出,如此溫和儒雅,若活着,可以救活許許多多的生命。而他呢?渺如草芥,沒有他,恆宇運轉得很正常,裴家仍是一團和睦,宋穎孩子事情也處理得很好,她還像從前一樣貌美如花。只有靈瞳……爲他而痛……
“蕭教授,蕭教授……”
他回過神,不自在地對君牧遠笑了笑:“不好意思,走神了。”
“一起喫午餐吧,我們好久不見了。”
他愣了下,就在這一瞬間,他做了一個決定。“下次回青臺時我約你,今天還要趕回濱江,明天有課。”
君牧遠遺憾地聳聳肩:“幹嗎這樣急?”
“爲五斗米折腰,沒辦法的事。”他與他握手道別。
“蕭教授,我們今天講的事,還有你以後可能會恢復的記憶,可不可以請你保密?”君牧遠懇求地看着他。
他含笑閉了閉眼:“這些事和我有關係嗎?”來之前,他還在考慮,要不要回趟香港。看來,不需要了。
這個祕密,就讓他一個人咽在肚子裏,帶到天堂裏。裴迪聲該擔的責任和義務,包括莫須有的過錯,真正的蕭子辰都爲他擔了。有着蕭子辰面容、裴迪聲靈魂的他,活着的全部意義就是爲蕭子辰,照顧家人,教書育人。關於孔雀,除了不能愛她,儘可能給予關心。
這也是一種解脫吧!二十九年來,他一直糾結於嫡出、庶出,爲了得到裴天磊的青睞,爲了讓媽媽在貴婦們面前挺胸走路,爲了證明自己比裴迪文更勝任恆宇的領導者,他比任何人都努力,比任何人都珍惜恆宇。一切隨風,散得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