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林笛兒玫瑰系列全四冊 >第十章 空城
    遲靈瞳不記得在哪裏看的報道,講中國的電影導演有一個很大的弊病,影片中女主要是傷心過度,總要跑到海邊對着茫茫海水痛哭流涕,彷彿這樣煽情效果很好。國外的導演處理這個情節時就高明多了,《苔絲》中,苔絲因強暴不能嫁給心愛的男人,她一個人躲在擠奶場的草棚中淚如雨下,這就很自然很生活化。人痛苦的時候還會有心情去挑環境嗎,中國哪有那麼多的海。

    遲靈瞳想想自己又惡俗了一把,她沒辦法,掛了電話,腦中有如水在蒸騰,她一刻也不能在屋子裏待着了。一出門,順着坡道往下走,立刻就看到了海。

    今夜,無風有月,海水溫柔地與沙灘纏綿,多情似嫵媚的女人。沿着海濱公路慢慢走,要不是溫度太低,倒也不失浪漫。

    要是旅遊旺季,公路上散步的人怕是人滿如潮。她走了好一會,纔有輛車從她身邊掠過。遲靈瞳用左手拂了拂油膩膩的頭髮,依着欄杆停下腳步。

    其實,她心裏面並不浪濤翻滾。

    電話是宋穎打來的,講的話並不多,大部分時間在哭,無助得令人心疼。丈夫出國一年多,她突然懷孕。如果科技發達到能讓精子飄洋過海到達子宮,她還能自欺欺人地解釋一通。科學家們懶呀,拿着高薪水不做實事,這讓她往哪裏躲呢?裴家與宋家都是港城舉足輕重的家族,他們這些富二代、富三代,媒體全當明星盯着,要是這事一傳出,不叫醜事,而叫醜聞。她當然怕,當然要哭了,自然而然求救的第一人,是和她偷嚐禁果的那個人。

    遲靈瞳沒有感到多大的意外,也許潛意識中她早就有過這樣的設防。她悲哀的成分比受刺激更多——那是一種緩慢的、平靜的悲哀,像水慢慢漲起來淹沒過腳踝,淹沒過膝蓋。並不是忽然爆發出山洪的那種驚恐。

    她有一個夏天的黃昏經過這個海邊,看到一個電視劇組在這拍外景地。工作人員熱得是揮汗如雨,男主角卻穿着長衫長褲,一個人像傻子似的對着海邊像唸經。那個鏡頭,男主角ng了好幾次。導演不耐煩的臉拉着,每次他一揮手,男主角立刻就轉過身去念經。後來她在電視上看到了這個劇,畫面超美,音樂配得也好,男主並不是在念經,而是鼓了多年的勇氣,終於向女主表白心中的愛意。女主捂着臉在哭,顏小尉看了也在哭,而她是捧腹大笑。

    所謂眼見爲實,人們總願意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可是眼睛也會被騙的。事實的真相又有幾人知道?

    裴迪聲能一邊牽着她的手,與她踩着梧桐葉,浪漫地、純純地戀愛,轉過身也能和另一個女人躺在同一張牀上,那個女人還是他的大嫂。人性到底有多複雜、有多骯髒?

    遲靈瞳敲敲腦袋,她是個聰明人,可她想不明白。

    很多時候,戀愛中的人會被對方的一些話所感動,真的以爲那就是天長地久,但其實就連你自己都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

    腿已經走得發麻了,又有幾輛車經過她的身邊,每一次經過時,車都會放慢速度,車主從車窗裏訝異地打量着她。如果她跳海自盡,成爲青臺的頭條新聞,他們一定會津津樂道地對別人說:哦,那個女人,昨晚我見過。青臺的冬天是無趣,她可不想成爲一道調味劑。

    遲靈瞳撇撇嘴,她從公路開始上坡,走上一條臨海的街道,揮手攔下一輛出租車,“去美食府。”

    這個時候,美食府依然酒醇食香、車水馬龍。

    遲靈瞳走進暖得要把人融化的廳堂,像一個在山間修練呆得太久的道姑,有些不適應紅塵的喧鬧。一個服務生把她領進蕭子桓的辦公室。酒吧在冬天生意淡,蕭子桓的演出少了,呆在美食府的時間就多了。

    “今天沒喫飽?”蕭子桓一見遲靈瞳,樂了。

    遲靈瞳瞪他一眼:“你就巴不得人人都是飯桶,你就大發了。醫院裏的氣味太難聞,我受夠了,逃了出來,你送我去桂林路或嫣然那兒。”

    蕭子桓眯起眼,耳釘在燈光下閃呀閃的,“發生什麼事了?”

    “如果你覺得不方便,我這就走。”她可以回自己的公寓,只不過裴迪聲現在怕是已等在那了。他差不多已準備好一套說詞,她今晚沒心情傾聽。

    “咦,這人說風就是雨。我沒啥不方便,嫣然那丫頭哪會照顧人,我帶你回桂林路。我給張阿姨打個電話,讓她準備客房。妹妹,你這樣子看上去像只髒兮兮的流浪貓。”

    遲靈瞳沒有反駁,因爲蕭子桓沒有說錯,她現在就真的是隻無家可歸的流浪貓。

    蕭家因爲她的到來,一屋子的人全驚動了。蕭華慈祥地問了問病情,張阿姨張羅着給她洗頭髮、洗澡。

    蕭媽媽也記得她,她洗好澡坐在桌邊喝熱牛奶時,蕭媽媽坐了過來,一臉擔憂,“外面震感很強嗎,受傷的同志多不多?”

    遲靈瞳小心翼翼地回答:“還好,目前只有我一個。”

    蕭媽媽點點頭,打量着她的手臂,看得非常仔細,突然擰起眉,“你的片子呢,我看看!”

    “媽媽,片子我一會給你送去,你先回房,好不好?”蕭子桓對張阿姨使了個眼色。

    蕭媽媽靜默無波的眼神突然變得清明:“不是的,她這個手臂夾板的角度不對,可能對位不理想,要不趕快糾正,後果會很嚴重。”

    蕭華走了過來:“怡芳,你覺得真有問題?”

    蕭媽媽板起臉,像個少女似的,身子一扭背過身去。

    “爸,你還真信媽媽。”蕭子桓笑。

    蕭華正色道:“你媽媽原來就在骨外科,做過的手術不知有多少。靈瞳,明天伯伯帶你去拍個片子,子辰有個同學就是骨科專家,讓她替你細細地看看。”

    遲靈瞳看看右臂,“這只是普通骨折,不會有事的。”

    “就查一下,沒事不更好嗎?”

    也是,遲靈瞳點點頭,由張阿姨領着回客房睡了。

    蕭家的客房在二樓,牀靠着窗。從窗口望出去,月亮出現了,是細細的一個月牙,她不知道那該叫上弦還是下弦。單薄的月吸附在濃黑的天,散發着詭祕的氣息。她翻了個身,倒抽一口冷氣。手臂處,一種不能言說的疼,向前後左右驕橫地輻射着。

    她咬着牙,命令自己合上眼。走了一夜,也累得夠嗆,身子疲乏倒也有幾分睡意。突然,身子一沉,飛快地墜向一個無底的深淵,什麼都看不見,她想喊卻叫不出口,想抓住什麼阻止身子下落,手臂又擡不起來。心裏面溢滿了無助和苦痛,淚肆意地流着,她睜開了眼,窗外已見點點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