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林笛兒玫瑰系列全四冊 >第一章 簡約主義
    這很是……哭笑不得!

    遲靈瞳無言仰望天空,盼着陽光再強烈點,把她蒸成一縷輕煙算了,省得面對這令人崩潰的場面。

    二十四歲,若時空逆轉,擱在民國,娃都能上街打醬油了。此刻,她卻站在五月明晃晃的陽光下,被婚姻登記處的兩位工作人員咄咄催問,是選擇跟媽還是跟爸?她很想威猛地吼一聲:當初他們結婚時沒邀請我,憑啥離婚時一通電話我就得扔下一切忍着暈眩忍着嘔吐忍着鼻酸忍着淚水飛車趕來參加?

    昨天剛上班,她坐在公交車上,腦子裏翻騰着歐陸莊園的設計方案,譚珍的電話來了,讓她請三天假,家裏出了點事。她整個人像被電了下,青臺到濱江一千多公里路,不是很重要的節假日,譚珍和遲銘之不輕易讓她回家。

    果然,不是件小事。一個月前,有個挺着大肚子的年輕女子找到譚珍,說:”我懷了你老公的孩子,六個月,龍鳳胎。”譚珍在寧城大學教經濟學,遲銘之在濱江大學教英語,兩人都帶着研究生,算是高知兩個。當天下午譚珍便回了濱江,沒要嚴刑拷問,遲銘之就全部交待了。事情的經過很沒故事性,女子叫甘露,西安人,剛參加工作,在濱江大學的後勤處做會計。遲銘之看着她,總想起獨自在外的遲靈瞳,遇事就照顧下她。照顧着,照顧着,某天鬼迷心竅,不小心犯了個男人常犯的錯誤。事後,甘露也沒纏着他,甚至還與他刻意疏遠。不久,遲銘之聽說她身體不好請假回老家看病去了,心中還偷偷竊喜,只當那是一場花非花、霧非霧的夢景,誰知竟然出了這樣的人命事故。要不是譚珍拽着,遲銘之就撞牆自盡了。一世的清風明月,最後隨了俗流,怎一個恨字了得。無關愛與不愛,遲銘之都必須爲他的夢景買單。

    甘露只是一五年制大專畢業生,在這件事上,她後來者居上,完勝擁有博士學位的譚珍。離婚迫在眉睫,房子、車和存款都沒糾結,唯有遲靈瞳的歸屬問題,兩人覺得應該尊重她的選擇。所以說,太過民主,也沒那麼好,遲靈瞳如是認爲。

    其實,這樣的糾紛婚姻處可以理直氣壯地讓當事人去法院調解,可是,其中一位工作人員是遲銘之的學生,看着遲銘之那張儼如寒霜打過的面容,她開不了這個口。記得讀書時,常看到遲銘之和妻子譚珍推着嬰兒車在黃昏的林蔭道上散步,遲銘之儒雅,譚珍知性溫婉,小瞳瞳可愛得不行,見誰都笑。那情景,多少年一直印在腦海裏。同學們說這是幸福的旗幟,我們跟着旗幟走,絕不會錯。

    今天,這面旗幟倒了,學生心裏很不好受。

    最不好受的人是遲銘之,他絕望崩潰的樣子,似乎被全世界拋棄了。“瞳瞳,你是爸爸一手帶大的,你說過等爸爸老了,你會幫爸爸擦口水的。”他覺得自己像是暴風雨中海面上飄着的一塊浮木,如果不拽着靈瞳,他就會被衝下深淵。“你五歲時,媽媽出國讀博。我給你做飯,接送你上學,和你一塊識字、做遊戲。夜裏,你睡在我的臂彎中,奶聲奶氣地給我唱兒歌、講故事,替我捏額頭、掖被角,好乖好乖。爸爸真的不能沒有你……”

    沒錯,遲銘之是慈父,譚珍是嚴母,但好漢不提當年勇,活在當下,必須正視現實。遲靈瞳同情地替父親理理衣衫,他狼狽憔悴得像老了十歲。

    自始至終平靜得如一面湖似的譚珍突然開了口,她看向遲銘之,眼中掠過一絲隱忍的痛楚:“銘之,如果連瞳瞳也跟你,我還有什麼?”

    刷地,兩行淚從遲銘之眼中衝了下來,嘴脣哆嗦個不停。是的,五十歲的女人離了婚,還有什麼呢?

    譚珍繼續說道:“結婚這些年來,我們從沒爭過吵過。我的脾氣並不好,事業心又強,是你一直在包容我讓着我。最後了,再讓我一次,好嗎?”

    遲銘之放聲痛哭。譚珍默默低下眼簾,心裏像在下着一場雪。

    學生與同事面面相覷,這婚還要離麼,她們詢問地看向遲靈瞳。

    遲靈瞳朝外睇了一眼,甘露也來了,站在一棵樹下,雙手託着肚子,悠然望着遠方,神情很是安然。

    遲靈瞳深呼吸,右手緊握着左手。據說人在無助時,爲了給自己安全和力量,就會下意識地這樣做。“我聽孔雀說今年是雙春年,適宜婚嫁。我決定了,趁着這好年景,把自己也給嫁了。在被我老公收納之前,我先在媽媽那兒暫存幾個月。”這樣的答覆很和平,應該兩方都能接受。

    遲銘之的悲聲戛然而止,和譚珍驚詫的表情同步:“你有男朋友了?”

    遲靈瞳信心十足:“現在還沒有,不過,他應該在來的路上。”

    “婚姻不是兒戲,瞳瞳,你可要慎重。”遲銘之說完,羞愧地低下頭,他實在不是個好榜樣。“對不起,譚珍。”這句話他已說了千遍,仍覺得蒼白無力。

    譚珍回以一嘆。

    遲銘之淨身出戶,放棄一切財產,放棄遲靈瞳,放棄從前的點點滴滴。以後,他會兒女繞膝,但是,有些快樂沒了就不可複製。

    甘露誠摯地向譚珍道謝,謝謝她成全了自己對遲銘之的仰慕,謝謝她給了腹中一對兒女生存的機會。她是做錯了事,但是她懂得感恩,懂得取捨,將傷害降到了最低,她珍惜愛情。

    譚珍淡淡一笑,嫺雅地越過她。

    “真討厭愛情。”遲靈瞳和譚珍打車先走,遲靈瞳看着後視鏡裏的遲銘之,佝着腰,耷拉着頭,哪裏還有濱大里風度翩翩的遲教授半絲影子。

    “愛情沒有錯。”譚珍一直繃着的身子軟了,她不得不緊倚着靈瞳纔不讓自己倒下。“是我和你爸爸之間出了問題,如果我當初不堅持去寧大,也許……”

    女人是善變的生物,可一旦進入安穩狀態,則會變懶,懶得再去千姿百態。男人是最懶的生物,可當感情越來越穩定,則會變得勤快起來,想要給生活添點精彩。她懂了,卻晚了!

    遲靈瞳心疼地撫摸着譚珍的手背,掌下一片冰涼。她知道媽媽內心不像看上去這麼冷靜、理智,這次從寧城回濱江辦理離婚手續,譚珍沒有踏進家門一次,一直住在酒店,可想而知,她有多麼的心碎。那個家,大到購房,小到窗臺上的一盆植物,都是她親力親爲。

    “我常想,可能同行不適合做夫妻,太知己知彼,像透明人。”譚珍總結經驗教訓,“瞳瞳,你以後找朋友也儘量避開同行。”

    遲靈瞳不然,錢鍾書與楊絳,也是同行,幸福相伴到老。一切因果是因人而宜的。她只有一點不甘,這麼優秀的媽媽輸得太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