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臨高啓明 >第二十二節 大雅村
    “又有小夥去當兵啦。”張來纔回到包間裏,不勝唏噓的說道。

    “總得有人去不是?”譚雙喜說,“這大好的花花世界,不得有人看着?”

    張來纔沒有說話,點着了一支香菸,慢慢地吐着菸圈,譚雙喜百無聊賴,隨手拿起桌旁今天新出的《臨高時報》,漫不經心的翻閱着。忽然他瞪大了眼睛,推了下張來才的胳膊。

    “你快瞧!”

    張來才嚇得一哆嗦,香菸屁股差點掉在胳膊上,他以爲有什麼要緊的新聞,趕緊把香菸屁股掐滅,湊了過來。

    “什麼消息?!”

    然而他看到的是《臨高時報》文藝版――他們雖然平日裏也愛看報紙,但是文藝版大多是略過不看的。

    “這不算多。”車伕說,“一小部分而已。現在村裏好多人家都在養鴨,出去捕魚的反而少了。”

    李安澤是真正的“科班出身”的軍事幹部,高小畢業後考入濟州島陸軍學校,是第一屆兩年制步兵專業的畢業生。比起過去三個月、六個月,最多一年的“軍政幹部學校”的畢業生來說,這批畢業生不但文化水平高,而且得益於長時間的專業訓練,軍事素養都是一流的。元老軍官們對他們也非常的看重,都是重點培養的對象。

    這裏頭牽扯到一段往事。當初在追擊明軍的時候,夜間急行軍,譚雙喜所在的排擔任全營的收容工作,專門收容掉隊士兵,天黑路滑他失足落入山溝裏昏迷過去。

    等到他醒來的時候,部隊已經過完了,他摔得頭破血流,腳也扭傷了。一個人躺在山溝草叢中,四周都是荒山野嶺,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有坐而待斃的份,沒曾想排長李安澤早上點名的時候發現他失蹤了。趁着部隊休息,帶着人冒着被散兵遊勇和土匪襲擊的危險返回來尋找,硬是走了將近二十里山路把他給救了回來。

    李安澤就是他所在排的排長,正是因爲李安澤的陣亡,他纔會成爲排裏的“當家上士”。要說淵源,他們着實不淺。譚雙喜一路從出征時候的普通一兵到現在成爲“當家上士”,實任排長,都少不了這位軍官的提點。雖然李安澤年齡比譚雙喜年輕的多,但是在譚雙喜看來,這個濟州島陸軍學校的畢業生於他,卻如同父兄一般。

    “這路不怎麼好啊?”

    譚雙喜沉默道:“他可是我的恩人。”

    “對不住了,這是貨車。”趕車的車伕打着招呼,“懸掛差點。沒有客車舒服!”

    看着田野在道路兩旁向後離去。通往大雅村的路修很一般,沙石路面還算平整,但是地基卻很薄,時常遇到不小的坑窪,讓整個馬車顛簸不已。

    “因爲真的很喜歡她,所以想把所有美好的事物跟她分享。姑且不說愛她,單單就是喜歡,也希望能把感受到的美好跟她分享。比如,今晚的月亮真美,風也溫柔。”

    後來外婆去世,他才隨着母親奔喪又匆匆回了一趟大雅村。這一晃,又是好幾年了。

    他已經很久沒有到大雅村來了。小時候他很喜歡隨母親回孃家。待到年歲漸長,反而不太回去了。家裏窮,母親對回孃家本也不太熱衷。畢竟孃家的日子也不好過。拖兒帶女的回去,礙於情面的招待便顯得“勉強”:外婆歡喜表情下的憂慮,舅舅略顯尷尬的“歡迎”和舅母毫不掩飾的厭惡。雖說因爲親戚的關係,時不時還要走動一下,但是來往的卻是越來越少了。

    “是了,要不是他你早就沒命了。”

    好在酒館出去不多遠就是一家掛着“軍指定”牌子的旅館,飯館老闆生怕他喝多了鬧事,派了兩個夥計把他架到了旅館辦了入住手續。

    “是啊,沒什麼不好的。可是小孩子都不會說了……”車伕似乎有些牢騷,但是他說不出小孩子也不會說了有什麼壞處,只是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

    譚雙喜醒來的時候還是覺得頭痛欲裂,喝下一大碗熱水,回去牀上裹着被子又躺了一會,才感覺好了一點。太陽已經升得老高了,他沒聽到廣播報時,估摸着已經是九點過後了。張來才還沒回來,春宵一刻值千金,這小子大概要到中午才能回旅館了。

    “再也不喝了。”譚雙喜嘀咕着。

    “說新話大家都聽得懂,沒什麼不好的。”

    喫過早飯,兩人出發。李安澤家所在的大雅村距離城鐵有點遠,它是個沿海村子,要麼到博鋪搭乘沿海交通船,要麼就乘坐鄉村專線的公共馬車。爲了節約時間,他們決定乘馬車去。

    “集資修得,能好到哪裏去?”車伕抽着煙,滔滔不絕。這路不算是“官道”,而是大雅村等沿途幾個村子一起出錢出工修的。不過因爲第一次出現民間集資修路,縣裏民政科給了一點補貼,還免費派了技術員來勘探設計,所以道路的規格是仿效澳洲式樣的,就是沒有大機器來打地基,材料也不行。修完了幾個月就開始破損了。

    “你原來躲這兒來了。”張來才滿面春風,“我問了飯館老闆才知道的。”

    “你看這個!”譚雙喜用手指指着文藝版末尾的一小塊版面。

    “要不是他,我這會不但屍骨無存,大概率檔案上還要蓋上一個不明不白的‘失蹤’圖章。”譚雙喜感慨道。

    “和以前真的不太一樣了。”他望着沿途的風景,感慨道。

    “真可惜,李中尉原本前途無量。”張來才頗爲惋惜,“你瞧瞧,死得都是有才的。”

    正頭疼着,張來才找了過來。

    “這是啥……”

    “他和你是同鄉吧。”

    “最後一個了,這是個排長。”張來才坐在飯桌旁看着譚雙喜喝粥,翻閱着任務文件。

    兩人上了車,寬大的車廂裏裝了一大半,看包裝都是些日用消費品:酒水、布料、肥皂……也有農具、漁具和五金材料。

    “是他送我過來的。”譚雙喜有氣無力的擺了擺手,“真是個好人吶……”

    “……這兩年壞了就修一修,修得沒有壞的快。”車伕說,“也是,這條路上每天走多少車子?不壓壞了纔怪。”

    “他和我外婆是一個村的。”譚雙喜說,“李家是村裏的木匠,他爹手藝好,一年到頭在外面幹活,年底回來總能帶回不少錢米來,日子比村裏多數人都好。所以他才能唸書識字。”

    大雅村和沿海的幾個村子,靠着這條路把漁獲販賣到澄邁縣城和馬嫋堡,不靠海的村寨,則通過這條路販賣蔬菜和家禽。不論是老縣城還是博鋪、百仞、加來……這些新興的市鎮的巨大胃口似乎永遠也填不滿。運貨的馬車在路上川流不息的運送着農漁產品,又把城鎮裏的工業品運回村裏。

    張來才這會倒是精神的很,看到譚雙喜這病怏怏的樣子,又是給他打水洗臉,又是到外頭給他買粥,一起當兵幾年沒有結下的情分,反倒是在這幾天的任務裏穩固了。

    道路的一側,地形開闊了起來,是沿海的大片的灘塗,靠近道路的地方長滿了草木。灘塗上一羣一羣的鴨子正在覓食。

    “沒事,有車坐就好了。”譚雙喜說說着遞給車伕一支菸,胡亂的聊了起來,希望分散一下注意力,緩解下宿醉的帶來的不適。

    “這麼多鴨子!”張來才站起身子眺望着灘塗上不時變幻出各種隊形的龐大鴨羣,驚訝的說。

    “排長。”他下意識的說道。

    昨天喫完晚飯張來才就走了,他一個人閒着無事,便繼續喝酒解愁,啤酒喝光了不過癮,又叫了水果白蘭地,等到發覺夜深的時候已經站不穩了。

    “現在人比以前多了十倍都不止。”車伕說,“都是些北佬。你現在要在村裏說土話,十個有八個都聽不懂,大夥只能說新話了。”

    張來才定睛一看,卻是署名譚浩南的一首詩。

    沒想到在百仞交通中心,譚雙喜遇到了熟人,正是大雅村來百仞送貨的村民,這會卸了貨要回去。於是兩人就搭上了他的貨運馬車。

    “一份燉羊寶收了我們一角五分,可不得好好服侍你。”張來纔看他形容萎靡,“喝多了不舒服?你平時就不太喝酒,猛地喝多了就這樣。”

    譚雙喜知道這是“灘塗養鴨”,這樣養鴨不但節省飼料,下得鴨蛋既多質量又好。是所謂的“海鴨蛋”。

    “哦?爲什麼不去。”譚雙喜有些奇怪。

    “現在打漁更喫本了。要大船,還要澳洲式的大船,漁具也不便宜,還要買冰……說掙錢,打漁比以前更掙錢了,可是這本錢,一般人可就承受不起了。再說大船打漁本身就省人力,多出來的人怎麼辦?不得另外找活路。天地會就派人來推廣養鴨,說我們這裏灘塗多,村裏就開始養鴨了,鴨蛋賣給食品廠,好歹掙個全家溫飽。”

    “也好,出海打漁畢竟也是一樁苦差事。”譚雙喜由衷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