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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

    圣上在春怡宫邀宴,正殿上,妃嫔几人端持姿态坐于上首,叠袖身前,含笑看着底下数不清的锦衣华裳,娇姿百态鱼贯而入,分属两列坐于食案之后。

    “云露,你没事吧?

    淑妃娘娘有没有对你……”与云露同属一屋的阮湘怡在看见“室友”姗姗来迟之后,不禁倾身相询。

    云露亦稍稍附耳去,轻声道:“没什么,不过是斥责几句。”

    上座的钱丽仪轻扫一眼,见状露出一个难以言明地微笑。

    “那就好。”

    阮湘怡松了口气,蹙起的眉尖不曾缓,又道,“我看见是孙朝思作得怪,她也忒大胆了。

    不过是昨日你不留神踩脏了她的裙摆,她已泼了你一身水,晚上起就发着热,我正担心你见驾时失了仪态,没成想她见你身子不稳,就顺势踩住了裙摆,也不怕淑妃娘娘连她一同责怪了去。”

    “她推的时候恐怕不知道那位是淑妃娘娘吧。”

    云露勾了勾唇,“不过有一句话你说对了,她家世好,不免仗着身份胆子大了些。”

    烧了一晚上,担心叫来太医就参加不了宴席,所以原主一直苦撑着。

    结果反倒便宜了她。

    尽管淑妃先行教训了自己,也不过是因为受惊想出一口恶气罢了。

    凭她如今的仪仗派头,足可见其对后宫的把持力度,除了怜妃和皇后,想知道这些事发生的真正由来,再简单不过了。

    孙朝思吃这记教训,不过是迟早的事。

    皇宫里更看重的是皇帝的宠爱,而不是家世。

    阮湘怡等家世低的没少被她欺负,听了这句不免愤慨:“什么家世好,她父亲是嫡支庶出,她也就算不得了。

    不过是仗着孙家的势而已。

    要不然也不会养出这样的做派,比我们小门小户的还不如,没得让人看不上眼。”

    “世家族里,最是边缘的人最爱仗势欺人,反倒是正经的嫡脉因着好教养,不肯做这些辱没家族的事。

    咱们心里有数,何必与她计较,皇上也未必看得上她的性子。”

    云露笑着安慰,她如今这副模样生得好,眉眼儿一开,自有清新抚慰之态,让人不觉去了焦躁之意。

    再将话题一错,就把对方的注意力引到了别处。

    “倒是皇上,往年选秀皆是各展才艺,今年怎的如此不同?”

    阮湘怡腼腆笑笑:“这个我倒是听寄灵说过,她家世不错,难得的是人善可亲,这些都肯说与我听。

    原是循的祖宗旧制,这回却是皇上自己起的意,听说当今一贯是好玩的性子,做什么都要闹出些花样来,这两年倒是收敛了,不过谁晓得他又对选秀来了兴致。”

    “只是这样,倒对我们有好处。

    寄灵说是有好几轮呢,层层筛选到最后。

    那些家世好的自是早在皇上跟前挂了名,我们趁着这机会,多少总能分一点注意吧?”

    “好玩么——”云露思忖略笑,不过一刻就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二人还待再说,钟鼓乐声奏起,中庭的舞女曲袖折腰,袅娜而动,已示宴起。

    宫人们皆手捧金樽玉盏,躬腰鱼贯而入,将美味佳肴奉予众侍御跟前。

    云露与阮湘怡相看一眼,不再喁喁细语,就此正坐品赏佳肴。

    淑妃坐在龙椅右侧下首,饮茶漱了漱嗓子,笑容可亲地起了头:“想来眼下妹妹们正在迷惑不解,为何第一轮考的是品膳罢?

    既是皇上还要稍迟片刻才来,不如由我先来给大家解惑。”

    没有用气势强大的“本宫”做自称,而是用“我”拉近了双方的距离,借着第一回考官的身份,顺顺当当地抢在别人跟前笼络新人。

    淑妃,不愧是比怜妃迟进宫,却要先她一步登上四妃之位的女人。

    她嗓音徐来恰如一弯春水潺潺,沁人心脾,言语间却不失威仪:“相信在座的妹妹们都明白,皇家的尊贵,远非常人可享。

    欲服侍圣上,得享尊贵,须自有涵养。

    若只看才艺,各有所长,难以相较。

    皇上以为,从细节处可知一人,方将选秀稍作变更。

    还望妹妹们莫要辜负皇上的希望,能有出色的表现。”

    在座不少家世不差的侍御们露出了笑容,显然对自己素日养成的“尊贵”深有信心,也对这位淑妃娘娘增添了许多好感。

    “第一道上的鲜荔枝可以清清口舌,虽皇上尚未入席,大家亦可先自行计较,论一轮这盘荔枝的滋味。”

    话语初落,一些侍御敏锐地发现殿内一角坐着的笔官,纷纷了然,看来就是现在开口,也能将自己的表现传到皇上面前,挣得注意。

    “这是晁阳国的丹荔,果壳较寻常荔枝色浅,内里果皮却有不均匀丹褐色呈现。

    纹理雅致,瓤厚而莹,香气清远。

    是不可多得的良品。”

    一向清傲的沈香萝沈侍御最先开口,她视线似有若无地瞥过上头坐的姐姐沈芬仪,在对方点头称赞她时冷冷一哼,只作未见,继续低头品尝。

    淑妃给予她一个微笑,她抿了抿唇,脸色稍缓,却没有更多的行动表达。

    对方笑容略深。

    孙朝思抢得第二,回答也很迅速:“丹荔可入药,作用良多,能止渴,益人颜色以极提神健脑。”

    这算是拾人牙慧,捡了沈香萝的鉴定成果补充了。

    云露听到边上的阮湘怡嘟哝着“要是真考涵养,这等人就不该记她”,不禁以帕掩口,轻压下一声笑。

    然后又别扭的轻甩了甩手。

    因外公好茶,她小时候不懂事,有一段时间行为乖张,曾被揪去跟着外公煮茶、泡茶、养心养性。

    一直到长大都没将这个习惯改掉,再加上做宫女时的境遇,古人婉约的作风,也算能扮得一二。

    不过当宫女的时候也不用太过装腔作势。

    其实阮湘怡的话多少是带着成见的。

    最先说的人最占便宜,即便后面的人补上她不知道的细节,大家也多少会猜测她究竟是尝没尝的出来。

    兴许不过是书上看来的特性,不识真物,等别人确定后硬补上去的而已。

    这具身体的原主是个小官的女儿,见识不广,做宫女时不用说,被拘在笼子里眼瞎耳盲。

    云露虽然在现代时被两边的老人塞了不少古今中外的知识,她也爱学。

    但这个朝代她听也没听过,里面这些国还家的地方名更不用说了。

    最糟糕的还是吃多咸盐后味觉彻底麻木,她刚刚尝了一颗丹荔,不止没有清口,反而觉得舌头发苦,滋味难明。

    可不是一来就摔了好大一个跟头。

    她深知枪打出头鸟,并没有想过在这一轮上大出风头,但是湮灭于众人更不可取。

    殊不知古人曾把失宠的画面描绘的极详细,以警后人: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

    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

    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

    没点儿特色,能几十年不见天颜。

    物质上会被怠慢到什么程度自不必说,就是生理上的需求,精神上的禁锢,也会让人发疯。

    在宫里要想不寂寞到发狂,就得自己给自己找事做。

    所以女人们才会把心思都放到服饰美食、争宠斗狠上去了。

    可不就是“寂寞如雪”惹的祸。

    一盘荔枝直说到荔枝木的作用上去,大家尚且意犹未尽,阮湘怡好容易咬唇鼓足勇气地想发言,却听见殿门处传来一声尖响地:“皇上驾到——”

    把话一咽,忙是站起身,垂手低眉,等到金丝龙纹锦袍的衣角自视线下一晃,方跪地磕首,口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美人起身。”

    皇帝随意落座,姿态闲散,噙一抹懒洋洋地笑意,语气颇为调侃。

    只听那低沉慵然的嗓音里勾了一尾轻佻,就知其喜乐好玩的秉性。

    云露在规矩之内的微抬眸看了一眼对方,她坐的远,入眼不过是一团明黄的轮廓,不很清晰。

    很快,她又再次低了下去,随众人起身重回座位。

    “说到哪儿了?”

    淑妃作为在座身份最高的,理所应当地含笑回应皇帝:“皇上来迟了,臣妾担心妹妹们空腹难受,先让上了一道鲜荔枝,这会子都品赏完了。”

    “既是如此,就上下一道菜吧。”

    皇帝不很在意地道。

    淑妃温柔一笑,与宫人点了点头,对方立刻后撤前去传菜。

    之后按照席宴上传菜的顺序,由主食到辅食一一端上来,不过因人员不少,多盛在精致的小瓷碟里,瞧上去倒比一同入筷要干净。

    只是美味佳肴要品尝才能说与人不同的味道,照本宣科就没意思了。

    倘若大出风头,她背后没有势力保她,还是小小的画龙点睛更适合她现在的身份,不会被人视为眼中钉。

    运气好的话,也能引到一点皇帝的注目。

    不过需要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