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丁就对上了一张紧盯着自己的大脸。
郁郁寡欢的脸上满是看破红尘后的沧桑。
看着那张连控诉时都不经意间就透着鄙夷的大方脸,谢辞心中的不悦反而淡了几分。
“看来姜慎的算盘是打空了。”青黛自嘲道。
因为谢辞的疏离漠然,语调中难免带了几分落寞。
情感真挚动人,不似有假。
方才一句“你不记得”林意听出了千回百转的情绪,一瞬间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可能的场景。
林意重新趴在地上,转而透过草丛的缝隙紧紧盯着青黛。
眯缝眼罕见的机警。
她知道谢辞来太邺是要寻一个人,不会就是青黛吧?
很快,林意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谢辞对青黛的态度显然与其他人并无两样,而且在魔域时就已经见过青黛了。
一阵风起,眼前的草随风而动,晃了林意的视线,林意张开嘴,一口咬住挡在前面的一根草,以便自己能看清。
青黛见谢辞无动于衷,露出一抹苦笑,“本来还天真地以为以前对你的好或许能让你放下戒备,看来我与姜慎都想错了,利用我引你入局是不可能的。”
“你是姜慎的弟子。”谢辞神情浅浅的,与平日并无不同。
一句话,便彻底将两人划到了对立面。
“是,我的确是姜慎弟子。”青黛柔弱的眼神中浮现出了坚定,“可我同样也是赤霞涧之人。”
赤霞涧三个字出口,青黛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像是极尽隐忍后破土而出的痛快。
“终于还是等到你回来的这一天。”青黛面带歉意,“是我无能,当初无法护你周全。”
谢辞冷眼看着青黛脸上神情变化,“你既已蛰伏多年,此时暴露身份,目的何在?”
“谢辞,如今除你我外赤霞涧再无一人苟活。”青黛眸色闪动着,“姜慎带人踏平赤霞涧,不,是屠杀。”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青黛微笑着,却落下两行清泪。
又哭又笑的模样楚楚动人,很难让人不为之动容。
谢辞只是冷然问道:“这话是她想让你说的还是你想说的?”
“都是。”青黛沉沉闭上眼,“她想让我冒充赤霞涧遗孤接近你,让你以为我是与你站在一起的,可她万万不会想到我的确是拜她所赐的赤霞涧遗孤。”
谢辞眼底深藏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嘲弄,“你告诉我这些,是想借我的手复仇?”
青黛睁开双眸,眸子染上些许错愕,她没有料到谢辞会是这个反应。
就像提及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青黛沉声道:“谢辞,你已经没有退路了,从你出生起就注定这是个永远无法和解的死结,为了慕言宸,她会不惜一切取你的性命,就像当初她杀你母亲害你师父一样!或许还有你身边的那位姑娘。”
说到这里,青黛忽而轻笑了一声,“从你踏入太邺的第一步起就已经在她算计之中。”
谢辞露出一抹浅笑,笑意却不及眼底,“是吗?”
“我知你信不过我。”青黛掌心摊开,似八角塔的机栝出现在手中。
“此物名为参宿星,是开启赤霞涧所有机关阵法的钥匙,也是姜慎予我取信于你的信物,姜慎之所以能将此物给我,只因当初在那场祸患中,参宿星失了其他部件,形同废铁。”青黛顿了顿,让参宿星浮在身前,摊开了双手,“也因世人皆知赤霞涧各族尽灭,其中便有精擅于机关术的戌黍一族。”
话音落下,青黛的手腕处白皙的皮肤破开了口子,两枚黑色铁钉各从两手腕口而出。
很快,青黛身前白衣被鲜血染红。
共八枚铁钉在青黛的控制下完美地嵌入参宿星的八角,铁钉融入后,参宿星被启动,三层塔楼开始扭转变幻,最后变成了一块可有奇异花纹的八角星。
青黛控制着参宿星到了谢辞面前,意思很明显。
谢辞没有要接的意思,“参宿星世代皆由戌黍一族守护。”
“你是玉珂小姐的孩子,自然也是赤霞涧的主人,理应该归还于你。”青黛苍白的脸上带着勉强的笑,也不容谢辞拒绝便转身离去。
谢辞的目光越过参宿星望向林意藏身的草丛。
风平浪静,除了几株被压扁的草再无他物。
回头,恰好见房门被拉开,林意一边整理着衣领一边仿若无事般走了出来。
林意见参宿星一直悬在谢辞面前,不禁问道:“仙君在怀疑她?”
谢辞缓缓摆头,“我认得她。”
“哦。”林意声音有些闷,“那仙君信她的话?”
“信任太奢侈了。”谢辞收下参宿星。
林意忽然感觉手中一沉,参宿星已经静静躺在了自己掌中。
她动了动唇,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手里沉甸甸的,这大抵就是奢侈的信任吧。
“时辰还早,将小白带上,我们出去走一走。”谢辞轻声提醒。
林意一下没有反应过来,“小白?”
“嗯,我们的儿子。”
林意又“哦”了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转身就朝屋子里快步走去,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抱着自己制造出来的小兔子出来了。
临走时,林意有些迟疑,“我们这样大摇大摆地闲逛,会不会不妥?”
“无碍,只是去个没人会去的地方。”话说了一半,谢辞在院门驻足回头注视着林意,“不过,那个地方我已经记不起了,还要小阿意帮忙。”
林意凝望着谢辞的双眼,在那双深邃的黑眸中看到了无尽的温柔和郑重。
力量一点点被谢辞引导着没入他的识海。
破碎的记忆一点点在林意脑海中拼凑出来。
稚童缩在水缸后,瘦弱的手臂怀抱着双腿。
墙的另一头是一道他极为熟悉的声音。
苍老的声音对着另一人毕恭毕敬,“我不过是给点剩菜剩饭让他饿不死,这灵石太多了。”
年幼刚懂事的谢辞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虚伪。
在老妇人焦急的呼唤中,谢辞悄然离去。
没有庇护的幼童即便在太平盛世也难以生存,更不用说在太邺身份尴尬的谢辞,于他而已,生存已是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