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抵拢倒拐 >第 69 章 双流西
    怎么兜兜转转,话题又绕回来了。

    尧典正转移注意力失败,干脆顺着林四年的话说下去,“不能算孤家寡人啊,十一不是有你么,还有张阿姨,武叔叔……”

    “不一样,”林四年摇头,“张阿姨和武叔叔虽然和我们很亲,但是严格来说,还是和亲人有区别的,他们只是爸爸妈妈还在时的老友。”

    林四年最后总结:“我和林十一好像没有亲人诶。”

    “老天啊!我和林十一,居然和拉姆一样惨。”林四年苦笑着,自顾自地说:“但是拉姆‘众叛亲离’,是因为她当时嫁给了一个汉人,我爸妈都是汉族啊,奇了怪了。我爸那边,噢!我知道了,是因为我家这个刺绣。”

    林四年说着来了劲儿,像在和尧典正讲故事似的,娓娓道来:“我为什么三岁起就被我爸逼着学针线,就是因为我爸不想继承这个,他强行加到我身上的!可自私了!爷爷生气,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爸还是不改,他只热爱他的武警事业!

    “反正我爸是彻底伤了爷爷的心,就分家了好像,我印象中就从来没和爷爷奶奶吃过一顿愉快点的饭。我妈妈那边,我不太确定,应该是因为我吧,不过准确地说,我只是一个火线。”

    林四年说着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都在抖,“这事说起来还挺搞笑的,我爸还在的时候,武叔叔他们几个人每年过年过节来串门,只要我在家,就肯定会提这事。”

    现在的林四年极其的耐心,极其的……话多,也不像平时那么容易炸毛,比平时可爱了好多,尧典正摸了摸林四年的背,笑着问下去:“那是什么事啊?”

    “就是我因为我爸妈嘛,自由恋爱,我爸呢,你知道他职业比较特殊,我妈随时都有守寡的可能,外公外婆就不太乐意我妈嫁给我爸。但是又不是封建社会了,他们拦不住啊,我妈就嫁了呗,从那时候起走动就少,我都记不起我外公外婆张什么样了。

    “后来过了几年吧,我妈怀了我,当时医护资源太缺了,各个医院都缺,我妈又正好处于那什么,事业上升期,都十个月了,还挺着大肚子在医院上班。本来他们老人家那一套保守,女人怀了孩子,连怀孕两个字都不能说,只能说有了身子,但是我妈天天把怀孕啊羊水啊这些挂在嘴边上,还天天往外跑,出去见人,就是典型的‘不守妇道’,我外公外婆就更生气了。”

    林四年回忆起过去,脸上竟然浮现了一点点的童真,是尧典正从没见过的表情,他一眼不眨地盯着林四年的脸看,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我妈羊水破那天,我爸好像在外地,在哪来着,之前他们老说来着,反正是在川西那片,回不来,我妈当时应该有点难产,医院妇产科的医生手艺不行,都着急,到处打电话,找别的医院支援。

    “九月,瓢泼大的雨,谁愿意来啊?你推我我推你,我外公外婆也着急,但是他们老古董,就打电话让我妈回老家去,她们找了个那什么,稳婆,对!稳婆!让稳婆给接生。

    “我妈才不干呢,她理都没有理,最后医院终于联系到一个医生,但是那个医生呢,其实人家已经辞职了,说是老婆给的命令,当天要带着儿子出国,看时间,飞机都该起飞了。但是当天成都下大雨啊,我爸就抱着一线希望,打电话给那个医生,问能不能行行好,帮我老婆接生一下,运气好,打通了,飞机果然延误了,但是那医生有点为难,为什么呢,因为他是个男的。”

    林四年说着笑得直拍大腿,下意识地去看尧典正,尧典正却没有笑。

    尧典正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盯着林四年的脸,表情很严肃,认真地问:“年年,你的生日,99年9月4日,我没记错吧?”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林四年觉得很奇怪,“嗯,是啊,国历是这个日期,怎么了?”

    “没有,”尧典正摇摇头,把眼神从林四年脸上移开,空洞洞地望着地板,“你继续。”

    林四年瞬间重新进入角色:“我说到哪了?”

    “那个妇产科医生是个男的。”尧典正面无表情地提醒,提醒完,他也想起来了,99年9月4日,五年级暑假刚结束,别的同学都开学了,而他坐上了飞机,从成都飞去了澳洲。

    “哦对,那个男医生,虽然是妇产科的,但是还没有给孕妇接生过,因为每次一有孕妇来医院,见到他都哇哇叫,说不要男人给接生,都转到女医生那里了。所以那医生应该有点不敢相信吧,就问我爸,你确定吗?我可是个男的哦,你确定要我给你老婆接生吗?你老婆没有意见吗?”

    林四年手舞足蹈起来,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很好。

    “我爸气坏了,说我管你男的女的,只要你保证我老婆孩子安全就行,你再晚一分钟,我老婆孩子有什么意外,老子回来一枪崩了你!哈哈哈,比较粗鲁,我爸就这样。然后那个医生飞机也不赶了,打个车回来给我妈接生,我得谢谢他,没有他,我可能已经胎死腹中了。”

    尧典正重新看着林四年,对上林四年因为情绪高涨而熠熠发亮的眼睛,“是啊……我也得谢谢他。”

    “嗯嗯嗯!”林四年使劲点头,“好像就是从那个男医生帮我妈接生开始,外公外婆可能觉得祖宗八代的脸都给丢尽了吧,反正我妈坐月子,娘家人那边没一个人来看望,后来这么十多年,也是一样没人来。”

    “所以呀,”林四年无所谓地长叹一声,“我身边的‘亲人’,就只剩下张阿姨啊武叔叔这些人了。好可惜,我爸这人讲义气爱交朋友,都打算让我认那个医生当干爹的,但是人家接生完就走了,赶飞机去了,我爸到处找都找不到,幸好他之前在的那家医院还留着他的电话。

    “哦对了,好像就在我家通讯录上面,哎我家通讯录呢,”林四年左右找了一圈,从尧典正屁股底下把通讯录抽了出来,“我找找啊,在这呢,尧振声!但是这个电话自从那天下大雨的时候打通过,就再也没打通过了,这人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林四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等等,嘶,尧振声,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我有和你提过这个名字吗?”尧典正问。

    “你没有吧?”林四年努力回忆着,“我好像今天就听过,在哪听过来着,想不起来了。哦对了!尼玛跟我说过,他说这是你爸……”

    林四年戛然而止,僵硬地扭过脖子看着尧典正,脸上的表情都停滞了。

    尧典正看着那个电话号码说:“这个号码,我爸出国后就没用了,所以打不通。”

    林四年想点下头表示明白了,可是他震惊得连点头都忘了。

    尧典正重新翻开相册,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一张黑白照片赫然在上。

    林四年有印象,同一张照片,他在特产店大堂的壁柜里看到过。

    尧典正说得云淡风轻,以一个旁观者的语气叙述着故事:“我爸当时很兴奋,因为这是他接生的第一个小孩,这个小孩的母亲,是第一个不因为他是个男人而拒绝让他接生的妇女,当时雨正好停了,窗户外面挂着一道彩虹,他就很高兴,提议拍一张照片留念。

    “小孩胖嘟嘟的,长得很漂亮,他还想送这个小孩一个什么见面礼,然而他的行李都在机场,只有我在旁边,手里正好拿着一个樱木的小铜像,他就抢了过去,把它送给那个小孩了。”

    尧典正微笑着,和林四年对视着说:“他一直珍藏着这张照片,因为这是他接生的第一个小孩,也是他接生的最后一个小孩。”

    林四年依然愣着,惊喜,感叹,不可思议。

    “那时候你才这么大,”尧典正双手比划着,大概就一只成猫大小。

    说完,他又去捏林四年的脸,“我也是像现在这样,捏过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