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元大师道:“这是一副‘罗汉棋子’,是棋中上品。”法无一旁道:“看来方小施主的运气不错,能持罗汉棋子对弈者,都是些棋上的高人,一般棋家沾不得手的。”方国涣闻之,暗讶不已。
方国涣一日之内,连遇两位棋上高手,此时自是不敢再走以开子天元的布局之法了,但于右下星位点落一子,苦元大师随手而应,各在全局布以大势。待双方互走至第十八手棋时,方国涣不由吃一惊,虽然双方布列棋盘上的棋子稀疏,但白棋寥寥数子,将全局的棋势都占了,自家黑棋无论怎样布列,始终罩在白棋的棋势之内,无法展开。方国涣惊异之余,知道对方是真正的棋上高人,也自不失冷静,思虑了片刻,将手中最后一枚棋子布下。
苦元大师此时暗讶道:“这孩子果非寻常,与老僧十子之内能走出这般棋势者,世间少见。”心中不由一喜,尤感欣慰,也自布落了最后一子。方国涣再看时,大是惊讶,双方虽然各弈对了十子,但白方棋势一统全局,几无破绽可寻,而自家黑方棋势却已呈出两处亏象来。
方国涣一惊之下,忙起身拜道:“大师是棋上的真正高人,晚辈今日有幸得遇,还请赐教。”苦元大师点了点头,起身相扶道:“小施主天资聪慧,手法高妙,虽暂不能称绝天下,却是老衲平生中所遇棋上最有天分的一个,没想到苦寻了几十年,今日终于在你身上找到了棋上的灵气。”说话间,苦元大师竟有些激动。方国涣闻之,一时不得其解。法无和尚一旁高兴道:“恭喜师父,苦寻了多年,今日终于如愿以偿。”法无接着对一脸茫然的方国涣笑道:“小施主不是想去天元寺拜师学棋吗,师父便是天元寺的住持。”方国涣闻之一惊,望着苦元大师,一时间百感交集,竟自呆了。苦元大师这时点了点头,欣然道:“老衲时常云游天下,为的是想找到一个像你这般有着棋根的孩子,天不枉人的苦心,让你我在此相遇,实为缘分。”
法无和尚这时拍了一下激动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方国涣,笑道:“还不快拜见师父,等着做甚?”方国涣如梦方醒,忙惊喜万分地俯身叩拜道:“弟子方国涣,拜见师父。”泪水自是夺眶而出。苦元大师高兴地受了方国涣的拜师之礼,随后扶了道:“为师几十年的心愿,看来是要应在你身上了,今日收你为徒,或是天意吧。”接着指了法无和尚道:“这是你的法无师兄,且拜见了。”方国涣忙上前施了一礼道:“多谢师兄引见,否则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师父。”法无欣然道:“没想到你被师父选中了,能有你这么一位小师弟,实为我的造化,也是天元寺的喜事。”
苦元大师随后询问了方国涣的身世,方国涣便把自己幼小从家中走失,流落江湖的遭遇说了一遍,苦元大师与法无闻之恻然。当说到枫林草堂的智善和尚时,苦元大师讶道:“多年前,天元寺确实来过一位法号叫智善的同门,因在寺中输了盘棋后便走掉了,没想到是他指引你来的,真是一位有心人,是一位真正的棋家!”法无这时才讲了丰台城铁龙寺棋擂的事,苦元大师闻之,惊异道:“这是一位世外的高人,此番出山,是欲以棋响世的。”法无道:“那李如川棋力高深,可与大师兄成对手,国涣师弟就是不误开子天元,也很难胜他。只可惜此人棋道虽高,却是一位心胸狭窄、性情阴险之人,不值得我等相交,若不是弟子救护得及时,国涣师弟可能就被他害了。”随将经过讲了一遍。
苦元大师这时又道:“就天下技艺而言,多为有形之学,倘若精妙到极点,古有‘吹箫引金凤,弹筝唤鬼神’之说,别生奇境。而围棋一道尤妙,其中千变万化,鬼神难测,自古便上列仙品,尊为雅艺。”苦元大师接着郑重道:“为师少好棋道,勤于习练,自认有所成,一生中见过棋家高手无数,可惜连为师在内,于棋上仍不出俗家攻守之势,不能达任意之境,依旧拘于术内。”方国涣闻之,诧异道:“在弟子看来,师父的棋艺,已然天下无敌了,还有更高的棋道吗?”苦元大师道:“棋道广博,无有至其极者,虽能无敌于一时,也仅限于棋盘之上,而对那种真正棋境的感悟,至今无人能为,是为棋家的憾事。”
方国涣讶道:“师父,何为真正的棋境?”苦元大师道:“棋道应心,别生妙境,互互奇感,中合万物。棋与心合,至高无上,棋之境界,便是心之境界,二者合一,便是真正的棋境。”方国涣惊异道:“这种棋境当是在棋上的另一种感受,或是一种最高的修为,不知如何才能达到?”苦元大师感叹一声道:“这便是为师一生中苦求不解的难题,棋为雅艺,本以明心开智,修养性情为上,若执著于胜负输赢则为之下,然而世事如棋,乱于攻杀斗守之中,人之神思又岂能脱离于此间?”
苦元大师接着又道:“虽然也有那些胜固欣然,败也可喜之人,以棋道娱乐养身,每逢秋高气爽,庭院落花之际,二人对坐,随意一枰,自叫那些文人士大夫们心旷神怡,境感非常。就是山翁野叟,也能因棋引出几丝雅气来,这是世行的棋之小术。然有视棋为大道者,怀大棋之风,自以纹枰论世事,以棋声动天下。万物一理,世事如棋,能以棋道贯通世道,以棋济世,方是棋家大德为。真正的棋境,非仅棋盘上的奇妙感受,而是能化合于棋之内外,应感于万物,是为化境,这虽然只是一种幻而不达境界,不过人之天赋禀性不同,也自有达到这种无上修为的可能。”苦元大师的一番话,令方国涣似有所悟。